九十五、
季芸清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宿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用手扶着额头支撑在桌上。
额头烫的厉害，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连眨眼都感觉到酸。
时间倒拨回今天早晨。
她以往每天都会在六点左右醒，然后便在其他人都还睡着的时候出门；但是今天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接近中午。她几乎是刚刚苏醒，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病态，极其难受。
季芸清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有病不能死远一点吗？”传来了张欣欣厌恶的声音。
季芸清却仿佛没有听到，因为她的脑袋里嗡嗡响着，呼吸也沉重，对于外界的言语似乎已经听而不闻，她现在只想要清洁一下自己，变得好受一点。
她披上了衣服，下了床，略有些迟缓地朝洗漱间走去。
“你没事吧？”坐在对面下铺的戴眼镜的梁小悦忧虑地问道。
“梁小悦！”张欣欣喊道，“要你多事？”
梁小悦被张欣欣这么吼了一下，噤若寒蝉，便不敢说话了。
季芸清从铁架子上拿了洗漱的脸盆，走了出去，模模糊糊听到后面张欣欣对赵雅璇说道：“有消毒水么？喷的那种。多喷点，特别是她待的地方。真让人恶心。”
等到季芸清洗漱完回来的时候，凉水总算让她清醒舒适了一些。一进宿舍便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赵雅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反应。
然而季芸清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放好盆，走到床边，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道中坐下，反身开始整理床铺。
只是脑袋越来越昏沉，在整理了一半的时候季芸清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
梁小悦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连赵雅璇也有些慌张，看了一眼张欣欣，说道：“不会是因为消毒水...”
张欣欣表情也有些慌乱，但是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赵雅璇一眼，说道：“怕什么？消毒水消的是病毒，又不是人。我巴不得她现在就去死，她怎么不死啊？”
梁小悦稍走近两步，看着歪躺在床上的季芸清，犹豫了片刻，又看向了她桌上的空杯子，便走过去，拿起杯子，往暖壶架走去。
“你敢！梁小悦，要造反是不是？”张欣欣看到了，又喝道。
“可是她...”梁小悦迟疑道，看了一眼季芸清，又看了一眼张欣欣。
“你要是今天帮了她，就是跟我作对。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自己也考虑清楚后果。”张欣欣冷冷说道。
梁小悦犹豫了，她最终叹了一口气，把杯子放下，默默走回去。
张欣欣这才哼了一声，又跟二人说道：“这宿舍里全是病毒，这种人，也只有病了的时候呆在宿舍里，安的什么好心。真是恶心。走，我们都出去吧，被搞得乌烟瘴气的，根本待不了。”
说完便拉上还有些犹豫的梁小悦，三人一齐出去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昏暗的宿舍里，便只剩下歪斜地躺在床上，沉重地呼吸的季芸清。
她直到中午的时候才醒来。
头痛，浑身酸软，口渴。
睁开眼睛，一片空白，数秒之后昏暗与空荡的宿舍才出现在眼前。那个时刻让季芸清有某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小时候。
她起身，痛苦便一下子蔓延开，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宿舍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季芸清看了一眼桌上的空杯子，低低叹了一声，强行忍着不适下床，头昏昏沉沉的，又咳嗽了几声，嗓子里像是着火了一样。
她一边拿着水杯到暖壶架边上去倒水，一边微弱地想：昨天也许不该那么任性地带他去的。大概是着了凉。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实现呢？而他...还有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心不在焉地倒水，全因为手上没力度，倒水的角度太大，溅起来的开水一下子烫了手，手下意识地一松，“砰”地一声，带着水的瓷杯子便一下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了一地，溅在她的脚踝上，滚烫的刺痛。
季芸清忍着这种滚烫，将手上的水壶放下，才俯下身来掀开睡裤的裤管。只是稍稍红了一小块，并没有什么事，然而地上却是一片狼藉。
她站着看着地面发了一会儿呆，才动手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把杯子的碎片扫掉，又用拖把稍微拖了一下地。
这个过程几乎耗费了她仅剩不多的微弱精力，做完这些，她便一下子坐在床上，然后缓缓地躺下。
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季芸清看着上铺的床板想。
那个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却早早地就照顾自己，家里没有人做饭，每天都要考虑这个问题，父亲每次都留了钱，出去吃固然填饱肚子不成问题，但是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在餐馆吃饭，一个人回来，并不是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心情。生病也是，明明自己虚弱了，还要强撑着照顾自己，就好像——有两个自己一样，一个虚弱而病态，而另一个坚强而冷静，对那个孱弱可怜的自己说：
别担心，多休息，慢慢会好起来。我会给你倒热水，我会去给你买药，我会叮嘱你按时吃药。你要快一点好起来。
因为并没有什么其他人，所以自己只能充当这种角色。
有的时候发高烧，感觉也许自己快要死了。死这种事情谁知道呢？书上也并没有这样的介绍。也许身体痛苦到了这样的程度，大概真的离死不远了也说不定。季芸清躺在床上，裹紧被子，悲哀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又想着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就感觉自己仿佛一颗蒲公英，在天上漂浮，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消失在天空的视野里之后，会怎样呢？不知道。大概，会飞的越来越高，去到月亮上也说不定。小季芸清那时候这样想着。这样想来的话也许也不错，有人曾经跟自己说过死去的人都会到月亮上去，那样的话大概可以再见到妈妈。
季芸清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侧着身从床头困难地拿过手机，点开最上面的头像，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的时候，宿舍的门打开了。
梁小悦快速地走进来，看了一眼季芸清：“你醒了。”
季芸清侧过头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
梁小悦反身带上门，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放到季芸清床上：“快，起来吃饭。”
季芸清微微张开嘴，看着她，却没有说得出话。
“呃...悄悄告诉你，我是找了个机会说有事提前回来的，她们还在食堂，你得在她们回来之前吃完，不然我就会被发现了。”梁小悦解释道。
“谢谢。”季芸清眼神有些复杂，双臂撑着，支起身子。
“我还得回去。她们中午吃完饭大概会回来，不过听刚才吃饭的时候说，下午还会出去。也许晚饭前还会回来。”两雄安月说道，“那么我先走啦。”
季芸清犹豫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簸箕里的碎片，想开口，最终还是并没有，看着梁小悦出了宿舍，关上了门。
她下了床，坐到桌子旁。拿过那个塑料袋里，打开，里面是餐盒打包的饭菜，早已冷了。
季芸清看着这些饭菜许久，几乎出了神，仿佛记起了某个难以忘却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