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提到,那金刀厨子在官道旁显现了一手绝技刀功,但在他睁开眼后,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因为金刀厨子是个瞎子。
他睁开眼后目光是空洞,迷茫,迟钝,没有神的,或许一个正常人在醉酒后也会有这样的目光,但一个醉酒的人是不会眼球歪斜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的。
这只能说明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瞎子。
哪怕他的刀功再好,厨艺在棒,他也是个看不见自己作品的瞎子。
这让人们觉得很可惜。
水满会溢,月满则亏,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瞎厨子,绝顶的厨艺,其实就是苍天又在人间世事当中开了一个满含恶意的玩笑。
“他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孙靖昌看着厨子背影如是想到。
这厨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着一种神奇的魅力,哪怕是对他所做菜品十分渴望的人,此时也只是默默望着厨子收拾厨具后离开。
众人从心中升起了一股同情的情绪,可是他们怎么会有资格去可怜一个如此天才的厨子呢。
因为那厨子可是强者,谁又能可怜一个强者呢?
强者的身上可能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生理缺陷,但这些缺陷丝毫不能掩盖他们的成就,大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苦难之于他们不过是躯壳思考前路的环境罢了,大道路上谁不是孤独一人,谁不是抬头只见混沌?
对于金刀厨子来说,只是一双点缀于脑袋上的招子罢了,永堕于失明当中,他却能俯身拾起心中大道,这笔买卖应该是赚了的。
毕竟在失明后他终于知道,在他身上有着真正不可战胜的光明。
孙靖昌想的没错,这个厨子的确又很多的故事,而且他印象最深的那个故事里的人物和孙靖昌还有着一丢丢的交集。
在很多年前金刀厨子的眼还没瞎,直到那天他和一个赊刀人做了一笔交易......
“你想好了么?”
“我已经想了三天三夜了。”
“你不困么?”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哦?那么我再重申一遍我们的交易......”
张现锋一抬手打断了赊刀人接下来的话。
“呵......不用多说,从此不见草木山河,明月美人,以此换来无与伦比的灵感,我已经想好了。”
“......我们的交易原来这么有意思?既然明白无误,那么我就开始了。”
赊刀人当时有些惊愕,揉了揉鼻子以作掩饰。
“你怎么还不动手?”
“因为我很好奇。”
“赊刀人也会有好奇?”
“凡人皆有,岂能例外。”
“凡人?哈哈,你好奇什么。”
尽管张现锋对赊刀人自称凡人十分不屑,但他还是决定满足对方的好奇。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你会骗我?还是担心我以后不习惯瞎子生活?”
未来的金刀厨子没让赊刀人继续说下去,他大笑着说道:“只要心不瞎就够了。”
赊刀人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眼蕴刀剑锋芒的男子,如此的景象日后不会在看到了,因为他觉得哪怕换一个人拥有这双含有奇异的眼,也不会再从眼中透露出那等的灵犀光明了,当世除了眼前的张现锋,何人还能配得上这双眼?
“看来这道神目内景要积压很久了。”
......
虽然孙靖昌很是满足且安心于自己吃得这一顿饼和汤,但实在是没滋没味,毕竟人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例子珠玉在前。
“看看人家侠帮大佬出行,啧啧细节里见排场啊,这厨子啧啧我看就算羲都天京那些大酒楼里的厨子也不过如此了吧。”旁边有天理教普通弟子羡慕地说道。
“同样是行走江湖,同样是在逃避灾疫,人家过得那叫一个舒坦。”有个在孙靖昌他们逃难队伍中的江湖人酸溜溜地说了句。
而孙靖昌望着侠帮那边场景,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咦!那不是一直叨叨叨的老夫子么,他怎么和侠帮的人走一块了?”
那边侠帮弟子迅速铺完桌面,摆完板凳菜品,请着几个一看就是马车队伍中地位较高的那批人落座,而里面赫然有着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唠叨老夫子。
同时他看到了有仆人抱着婴孩在老夫子一边落座喂食。
阳光,荒野,逃亡路上,珍殊菜品,仆役服侍。
在此刻将这五点凑到一块的人定不简单,不说别的,那马车主人在他看来定是个热衷于享受的人,因为哪怕在逃亡路上,马车主人也想着让自己过得舒坦。
或许是一阵风吹过后,也或许是潘思衡下筷于菜的那一霎那,又有马蹄声阵阵从他们来的路上响起。
孙靖昌的眼神渐渐变得警惕起来,他异于常人的灵感告诉他,有杀气。
这次不是什么行尸突袭,也不是鬼祟夜间害人,更不是什么瘟疫追逐活人,他很清楚这是人的杀气。
这股味道和他面对鬼祟害人,自心有杀意时一模一样。
有警惕的侠帮弟子上马,缓缓后退拉开了距离。
“江湖仇杀,识相的都滚开。”一句淡淡的语气从为首那人嘴中吐出,却清晰的响彻每个人耳中,显示了来者一份精深的内功修为。
这一行江湖客人人左臂扎着一条白巾,先暂时称作白巾人。
而白巾人的目标很明显不是路边赈济的天理教,也不是为了洗劫逃难的流民,就是侠帮众人。
另一边侠帮的骑士人人黑色劲装,头戴帏帽遮脸,又都在饭食之后重新蒙上了脸,他们的饭食自然不会是金刀厨子做的,都是助手在金刀厨子做饭菜前就已经做好的,因此早已吃完饭,守卫在一边等着潘思衡吃完饭。
见到白巾人向车阵冲来,七八个上马的侠帮弟子自是奋勇迎上,也有部分没上马的弟子回到车阵使用弓箭暗器等远程手段招呼对面。
孙靖昌觉得多半是侠帮的人吃点亏,人家马速拉了起来,况且骑马的也比侠帮的人多。
甫一交手,就是血光乍现,有人落马哀鸣。
出乎孙靖昌的意料,侠帮弟子竟然占得了优势,身手上压制住了和他们交手的几个白巾人。
潘思衡云淡风清的继续夹菜吃饭,毫不在意那边。
而他的身边葛先生皱着眉看着那边的厮杀,还算淡定。
不过葛先生身边抱着婴孩的仆人却是瑟瑟发抖面色惊恐。
分出人手挡住迎敌的侠帮弟子后,剩余的白巾人目标明确的继续冲向那一桌正在饭食的人。
潘思衡还是没动,甚至拿起了琉璃盏小酌了一口。
他甚至还有闲情想着自己这个不爱在马车里就食的习惯是怎么来的,以及少年额头显眼的红绣束额巾。
比起在局促的马车里吃饭,他更想着在广阔天地里就食,这会让他怀有更加美好的心情去品尝张现锋所作的美食。
至于注意到少年额头的束额巾,这纯粹是因为他看出了那束额有些神异的缘故,至于他为何能看出呢,自然他也有些他自己的秘密。
蹄乱马嘶,咻咻声里,十几只利箭加上一片暗器已经是兜头向剩下的白巾人倾泄而去。
除了为首白巾人仅凭内力外放震飞了袭向他的利剑暗器,其余骑马白巾人都是扬刀挥舞以作阻挡。
潘思衡直到现在仍是不想出手,不想因此破坏了他品尝美食的美好时光,何况张现锋做的美食即使是他也不是顿顿能吃到的,都要看张现锋这个金刀厨子的心情。
他的这一番行为用孙靖昌梦中世界的话来说,就是此人仪式感过于充足。
但眼下场面似乎要逼得他不得不出手了,毕竟为首的白巾人已经弃马踏空一剑飘来。
剑是一把好剑,剑吟声清越,但剑法未必是好剑法,只因为这一剑被人夹在了掌中。
出手的是潘思衡的大弟子,那个出面待人接物的马夫贺纪亮,他本来垂手立在他师傅身后,眼下不知何时挡在了为首白巾人的必经之路上,却是展露一手不俗的空手夺白刃。
在贺纪亮身后,其余的侠帮弟子也不在躲在车阵中经行远程打击,也都纷纷纵起轻功拦下了之前那些格挡暗器的白巾人。
筷子夹在最后一颗老醋花生上,轻轻一抛,潘思衡仰头静候着花生米落入嘴中,接着从旁拿出一块湿毛巾擦擦了嘴,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家弟子和他人的争斗。
只见贺纪亮双掌锁住白巾人的长剑,往中间运功就想彻底拍碎敌手的武器,却不料掌中长剑突兀生出九次颤动,他的双掌锁剑不住,就此被对方抽出长剑。
长剑抽出时,于他手掌起了摩擦,竟都是金铁之音,甚至还有一溜火星冒出。
正是侠帮上乘武功之铁手霸掌。
炼这门武功至大成者,一运功两双肉掌就仿佛化为了百炼精钢,不止皮肤如铁难以划伤,甚至手掌上的经络,血肉,血管,骨骼无一不是瞬间紧密坚硬了无数倍,肉掌会如缩水般变小,皮肤紧贴骨骼。
但不知为何贺纪亮的手掌不仅没有变小,相反还隐隐大了一圈,充斥着紫红的颜色。
“铁手功尽,霸掌方始,此人竟然练成了霸掌?”与贺纪亮为敌的白巾人收起了心中的轻视,震惊于潘思衡身边随便的一个马夫武功竟然都如此之高。
随后贺纪亮运起玄功,仗着自身拳掌坚固,屡屡与对方长剑对攻不止。
观战的孙靖昌看得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湖上盛传已久的上乘武功,觉得果然不可思议,人的手掌竟然能如化成紫金般克敌,毫不畏惧刀剑之利。
在江湖上厮混,他肯定是听说过侠帮武功的,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曾经见过的那个倏忽来去的幼童并不能给他足够直观的感受。
但此时上乘武功碰撞,他着实是大饱眼福,更加意识到自身武功的低微。
在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场中局势再变,白巾剑客眼见对面那马夫装扮的人难以在一时之间拿下,于是卖了个破绽,引他来攻,随即剑光乍起,却是更强杀招使出,剑如响尾毒蛇,嘶嘶声在短距离里响起,剑气从一个个诡异角度笼罩近身的贺纪亮全身。
“嘿,我就不信你全身上下都如手掌般不惧剑锋!”
贺纪亮面对这突然诡谲起来的剑招,面色也是逐渐沉了下来,对方剑光本就占得了一个快字,此时更快一筹,他手中没有其他武器,又一直寻求机会近身,却不料对面剑客有此一招。
眼见贺纪亮就要命丧当场,而且注定死得难看,要被剑气戳的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个通透的血洞。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潘思衡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