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九对树圈有着莫名的信心。他在信鹰落脚前就说服了一众勘探人员。
南征的精灵被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向南推进并标明安全界限,另一组则在区域内执行常规任务。两组精灵在傍晚会和,每两日互换角色。
海登算半个例外。他需要定期回老营地,收集并带回各种报告。发现又一新物种的情报令他印象最为深刻:“双脚行动,具备交流能力,身材与精灵相近….”。这样的描述与食尸爬行兽相去甚远,不会引起队员的紧张感。
原本指望小溪能作为显性线索,但以此展开的头绪很快便没了。溪水以违背常理的方式流向远处,但这和阿尔法鸿沟的地质信息并无关系。勘探者们不愿继续追究,获得鸿沟入口的坐标才是他们的核心工作。
如勘探者们所想,越往南走悬崖收缩的曲率变化也越大。冯十九据此推断,队伍离南面的转折处应该不远了。但近些天来冯十九敏锐地察觉到队员们隐隐的担忧。起先以为是找不到入口的担心,后来,他觉得大家的忧心或许更加直接。
夜幕降临后,弥漫的不安更加明显。冯十九做了不少努力。休息圈更外侧的地方围上了另一圈篝火;简单的庇护所被反复加固,多少也能有些慰藉。
营地中央的篝火烧得最旺。十余步开外的帐篷里,冯十九手抱着头躺在铺好的地上。他刚与外组的精灵讨论了明天的安排,睡意还不是很足,便相互聊起各自小队里有趣的事情。
闲聊间,沙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篝火忽然妄自闪动,帐篷的幕布被微风带出细缝。只见远处的黄光被黑暗吞噬,两个矮小的身影朝着篝火左侧一闪而过。还没有回过神,幕布的边缘又刻画出一对怪物的剪影。从低声议论到尽全力屏住呼吸,帐篷内精灵的肢体行为被恐怖的氛围支配。
撕心裂肺的喊叫从邻近的帐篷中迸出,锋利长爪应景地撕开了薄布。由远及近,两两一组共六只怪物映入了瞳孔。怪物参差的牙齿大得比例失调,从脑袋到尾巴,身体没有一寸是被皮肤覆盖。深凹的眼睛刻在骨头与腐肉里,寒光毕露。嘶嘶的低吼从散着恶臭的颚骨间钻出。精灵惊起而坐,手掌于肩后撑住地面,膝盖几乎撞到胸脯,已然是缩成了一团。冯十九从枕边地图里抽出勘探工具,双腿拼了命地向前蹬地,胳膊挥舞着划向身后的幕布。
恐惧让怪物的兽性肆意滋生。刀尖刚在帐篷上戳开小洞,布线还未发出割裂的响声,长而尖锐的利爪便已贯穿了冯十九的身体。勘探队长来不及后悔自己的无知与冲动,就被死神剥夺了挣扎的权利。握着小刀的手自然下垂,将帐篷后部拉开了一米余长的缺口。
避难所的后方,是囚禁在木笼中的西蒙。本是双手抓着木栏杆,着急想要一探究竟的分析组员,在冯十九的尸体撑开帐篷的裂口后瞬间瘫软在了牢内。四个死不瞑目的勘测人员即将要尸骨无存,两只贪婪的野兽狂野地释放着原始的欲望,并不在意这番情景将会带给西蒙何等的冲击。
西蒙本能地想要呼救,却又惧怕打扰了怪物的美餐。分析组员颤抖着,啜泣着环顾四周。黑压压的森林与眼前的景象相比早已不再阴森。但可怕的是,除了怪物他便只能看见这整片的黑暗了,就仿佛归宿一般。
西蒙再次圆睁双目看向帐篷的时候,冯十九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单脚固定住尸体,怪兽用利齿将食物撕得残缺不全。
怪物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停下咀嚼,抬起脑袋,镂空的双眼直直盯上西蒙。一秒之后,怪物从尸体上爬开,踩碎逝者的头颅,一步一步朝西蒙走来。
西蒙再也无法承受压力。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没有任何语言,只是喊叫。
怪物扬起前肢,一掌拍向木质的牢笼。木笼裹挟着西蒙剧烈地晃动,好歹没裂。而点燃西蒙希望的,则是更远处两声明显有别于精灵的嚎叫。叫声更低沉,更没有所谓。心情还来不及平复,边缘处的木柱从中部碎在了怪物的齿间。西蒙慌张地躲到最远处的角落,大声喊道:“这里啊,救命,快,快救救我。”
被声音呼唤而来的却是另一只怪兽。尖利的巨齿附上了血液的黑红,离开身体的新鲜皮肉毫无生气地挂在嘴缝边。两只怪物交流般嘶吼着,紧接着咔嚓一声,血盆大口咬碎了又一根木柱。木笼已然提供不了任何保护了。
营地的篝火熄灭了。绝望,早应该有的绝望,随着蝙蝠的低鸣而缓住了。帐篷之上,蝙蝠划破天际,俯翼冲向离得稍远的食尸爬行兽。地上的怪物没有任何防备,背部一大块早已烂透的肉被利落地扯下叼起。
怪物发出低沉的喊声,在它举起利爪反击之际,得逞的蝙蝠腾空而起,轻巧地躲了开。但更近些的那只怪物竟然没有分神。前肢踏进了木笼,凸起的后肢随着臀部一齐用力,它将半个身体挤入笼子,发出骨头与木头摩擦的怪异声响。
破碎的帐篷终于不堪,轻飘地摊落铺开。透过夜色的微光,能瞧见两个不同于怪物的身影向木笼走来。一个身高与精灵无异,步态沉着得令西蒙费解。另一个要矮小些的紧跟在后,身体无规律地颤抖。被攻击的怪物同样瞧见了迎面过来的两人。恐怖的嘶吼顿时消声灭迹,弑人的杀意散去了大半。
冷峻的生物忽然快步上前,他将手中武器插入伤口,再用力,整个穿透了怪物的骨骼。随之而来的,是给过西蒙希望的,没有情感,没有纠结,没有牵挂的叫声。他喜极而泣,看着男人拔出武器,往自己这儿冲来。
然而眼前的怪物整个挤进了笼中,它低咆一声挥舞起前肢。西蒙下意识地扬手护住脑袋。但伴着皮肉分离的声音,利爪刮过骨头的灼热感从腋下传来。剧烈的疼痛冲垮了一切思绪,也让思绪短暂地归于了平静。而笼中的食尸爬行兽被赶来的生物贯穿,应着西蒙的惨叫一同倒下了。
木笼外瑟瑟发抖的小个幸存者把脑袋低埋在胸口,呼吸沉重。他目迎救世主踢开怪物的尸体,托抱起重伤昏迷的西蒙。初见之时他联想到了报告中的生物。但即便是现在,混沌的思绪仍被狂风骤雨的血腥片段裹挟。他不明白,这群怪物如何能悄无声息又如此的残暴。更不会想到,与精灵身高相近的新物种展现出了他闻所未闻的战斗力。
稍回过些神来,才看清一片狼藉的营地。精灵残破的躯体散乱地分布着,血迹与碎肉随处可见。恐惧的氛围被夜风逐渐吹散,他开始嗅到腐肉的难闻气味。救世主用肢体语言示意自己带路,他一时不知所措,许久才想起临时指挥所。
背影渐行渐远,留下一地残局,凄凉遵循着大自然的秩序。
...
一道弧形的闪电划亮了夜色。早已熄灭的篝火堆被精准地击中,火焰的光芒再次照亮了残酷和血腥。
顺着闪电的轨迹往回,朝着营地走来了另两个生物。他们在火堆前停下,拾柴生物的身材和轮廓与救世主相似,火光之下,细节与颜色更加清楚。他与普通精灵最大的区别在于瘦,从远处看几乎就是由骨头拼接而成。生物起身环顾着四周,说到,
“这群智慧生物没有战斗的经验。”
同行生物的外表明显有别。同样冷峻的面庞覆盖着纹理分明的肌肉,极薄的嘴唇没有为笑容留下余地,从发根到下巴茂密的白色胡须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他头戴金色的王冠,其上巨大的蓝色宝石闪耀异常。而身体仿似被云雾包围,虚无得足以勾起试探的欲望。但右手中躁动不安的电子团提醒着距离的必要性。再往下,从缥缈里长出一对结实的小腿,踩在另一团更加浓密的云雾之上。
嘴唇并没有张开,苍老的声音从颅中传来:
“两个幸存者,一个健康,一个重伤。”
“是啊,与海姆达尔计划的差不多。”
说话的生物摊开左手,两颗血迹未干的尖牙赫然出现。他旋即又用极细长的手指搓动,“只是没想到,仅仅是为了显得更温和些,他就能舍得最引以为傲的两颗牙齿。”
“帕里斯。”声音仿佛是从跃动的闪光云团中繁衍出来,
“即使我教会了你一切,你依然不会有海姆达尔一半令人生畏。”
被讽刺的生物没有被激怒,他似乎有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时候不早了,让附近的食尸鬼来吃一顿剩饭吧。”
半转过嶙峋的身影,骨制的硬弓才在篝火闪动中显现。若不是绑在弓身握把处的血色丝带,定会被认为是那干枯手臂延伸出的异肢。在挑剔的目光注视下,帕里斯拉满弓弦,蓝色的雷电一瞬之间附着在箭矢之上,随着松开的指尖脱缰疾驰,越过树梢,颜色独特的雷光旋即击穿了黑夜。挂在树枝上的嗜血蝙蝠被亮蓝的色彩惊起,展翼向着森林更深处飞去。
...
即使负重,身后的脚步声依然比海登轻盈得多。他不时回头,犹豫是否要与恩人交流。但夜以过半,依然没有结论。
溪水的声音从视线之外传来。他还清楚记得,十多天前他和大个子一起抓住了西蒙。冯队长在悬崖一旁心力交瘁的模样也历历在目。是啊,如果没有那份茫然,冯队长不会如此的冒失。
他还想起了小溪尽头处的脚印,想起了洒向水中的沙石。海登有很大的把握,悬崖并不是的终点,而会是一条通往指挥所的近路。身心俱疲,何不一试呢。
身后的男人发出了声响。海登停下脚步,用精灵的语言说到,
“怎么了?”
救世主的手语很容易明白,水掩盖住脚步声后,自己的行踪就很难被察觉到了。
海登点点头,也试着使用肢体语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男人,两根手指交替着向水声的方向摆动,然后捧住双手,慢慢地靠向嘴边。
男人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海登明白,那是救世主的语言,说的一定是‘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