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半队人影穿梭其间,
“嘿,兰格威,你做了多久的勘探员?”
“从训练营出来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了?那怎么也得混个灰袍子穿啊?”
被嘲笑的精灵虽面露不悦,但十年的工作经历已磨平了性子,
“别这么张扬,这附近可能有巨齿虎出没。”
同行的队员似毫不在乎,竟在兰格威耳边大声模仿起老虎的咆哮。咆哮声大,树梢飞出一只蝙蝠模样的黑鸟。兰格威厌恶地躲开面庞,身体正好顶开一片浓密的高草。
高草那头惊见狰狞的虎面,一动不动正对着自己。定睛再看,那巨齿虎是满身疮痍,早已毙命。虎身上骑有一肥头长尾的怪物,它用没有皮肉的前肢踩住死虎的脑袋,耷拉着烂肉的长牙从头骨啃到眉心,剪刀般的双颚一并用力,那虎头便只剩了半个。
贪婪的怪物侧扭过脑袋,魔鬼般空洞的双瞳打量上了紧捂口鼻的精灵小队。
......
“伊芙,伊芙!托爱德华的福,来这倒霉地方瞎转悠!”
疲惫的抱怨引着碎脚步从林中传出。开阔地尽头的巨木群,枝叶互相交叉形成一张挤满视线的大网,布靴带起树叶的沙沙声有节奏地逼近边缘。四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出现,似是这片荒凉最好的注脚。
“在那儿呢。”其中一人用下巴示意。
顺下巴所指,一位精灵低着脑袋,手握树枝来回划过沙地。那人只稍侧过身体,举起空闲的胳膊以示闻声。等来者走近了他才缓缓起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却精神异常。夜未黑透,精灵瞥见了两条布靴拖出的暗红足迹。在干燥的季节里这不很寻常,但他并未声张。
飘忽的眼神变为容不得分说,精灵依次打量面前的四人,最后盯住了靠右的高个子。
正是适才说话的那位。他尖而大的耳朵算得上醒目,脸颊上的三道兽印才最惹人好奇。没人能问出来历,同伴于是戏称他为三只耳。
深吸一口气,三只耳不太情愿地出了声,
“该搜的地儿我们都搜过了,没碰上可怕的麻烦,也没发现齐戎的踪迹。”三只耳顺势拍了男人的肩膀,继续说道:“该隐队长,凭我们研究地形的能力….“
“一定要遮遮掩掩吗?”该隐陡然提高嗓音打断了三只耳。
齐戎戏法般的蒸发让他难以接受,但队员耷拉的眼皮和开裂的嘴唇让该隐很快恢复了冷静。用柔和了许多的语气,分析小组的队长安慰道:
“既然那啃食巨齿虎尸体的食尸爬行兽没在附近出没,我们和齐戎都不会死于非命。”
三只耳低垂脑袋,试图藏起忡忡忧心。但实在心有不甘,他想要回望那片搜了两天的自然之地。该隐心中一惊,他刚要喝止,有精灵就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我认为需要尽快向爱德华汇报。”
说话的队员名叫巴德尔,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邃又迷人。可惜在并不明亮的伊芙大陆上,没有欣赏和赞美。
西蒙,温斯顿,还有三只耳,与巴德尔同归的三位精灵齐齐望向该隐。干枯的脸庞上雕刻着睿智的目光,尖似刀锋的鼻梁下是不苟言笑的嘴唇。
该隐本要开口,但两颚却似卡住一般,眼中刚起的惊慌也被难以置信取代。队员们相互望着,慌了神。
精灵队长挤开巴德尔和温斯顿,四人侧身追望,继而又都喃喃自语,
只有该隐吼出了声音,
“齐戎!?”
远远看去,树林入口处的男性精灵应是金色长发,一对耳朵较为圆润。微亮照出白皙似病的皮肤,他披着绘制联盟的灰色长袍,其上零星挂着几片树叶和一些泥灰。走近之后,浓黑眉毛下的温柔双眸充斥了矛盾。该隐凝视着,放佛能从中读出天真烂漫与饱经风霜,听天由命和雄心壮志,平静如水还有熔岩爆裂。
微风拂过树梢,六领长袍轻轻随之摇曳,像是六个并不老练的舞者,就着空无观众的背景无声地宣泄疲惫,怨念地等待报幕员的安排。
报幕员只能是该隐了。扯住躁动的衣角,就着吐息的势头压抑住求知欲望,仍是有几分愤怒,他质问起齐戎:
“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吗?”
齐戎嘴唇微起,却故做停顿。这般看起来脸上表情便会更加柔和。他浅浅地笑开,方才说道,
“是,我记得我应当做些什么。”
十五年前,勇敢的精灵先锋离开富饶的家园,探索的坦途就此铺开。三周前,地图绘制联盟召开了成立十周年的纪念会。
由于私下讨论食尸爬行兽,该隐和组员们被唤入房间。在给予严厉的批评后,前线总指挥爱德华摊开全新的地图。地图正中的大树图案表示精灵族群的圣地:世界之树。与之相邻的地方,绘制有清晰的分界纹路和地形标识,备注了代表生活人口的数字。稍再往北则是高山,绵延至左上大片的留白处。
如今族群的疆土向南延伸了一年半的脚程。地图上的区域划分则相当简单,界限多是直来直去的方形。大部分区块只有简单的地貌和动植物标注。
地图左下与留白交界处格外显眼,锯齿状分界线的南面被涂成深红。暂命名为食尸爬行兽的新物种,不久前就在此区域内被观测到。分界线的北面有多样化的地形,横向贯穿的森林和从中段纵向蔓延的山脉。两条河流分支汇聚形成巨大的湖泊,再绵延出大面积的平原开阔地。除此之外,地图偏西处还有一尖突兀的三角。
三角的右侧交界处被绿色虚线隔开,表明勘测者正在此处测绘。而西南角落有一小的黄色房子标识,代表零时指挥所,亦是爱德华办公的地方。在探索阶段,这样的指挥所并不稀奇。但与之相邻的灯塔标识小组还是头一次见到。
爱德华手指圈出绿色虚线上方的版图:
“这块儿叫做伊芙。虽然地形勘测还没有结束,但两个直系分析团队会去执行任务,包括你们在内。任务的重点,分析地区内的生物生活习性,采集树木样本,预估出焚烧或砍伐可能造成的影响。关于适合生物居住的参数,越具体全面越好。“
“爱头儿,这可不像是六人团队的活儿。我们经验丰富不假,所以估摸一年之后,等这一大片,叫什么伊芙的区域,都被大家忘没了的时候,您能得到个准信。“
说话的是温斯顿,语气充满唏嘘。工作细琐无趣,但爱德华并没有留余地的意思。简单交代后,他转起红宝石戒指。该隐清楚,对方是要送客了。
回到休息的营地后,三只耳发起了牢骚:
“明明莱福特地区和斯坦地区都更具有研究潜质。多少好地方正处在全面分析的阶段,却把我们都派去做粗活。”
“要我说,那块地儿也不是毫无激情。毕竟和食尸怪兽接壤嘛。”
温斯顿开着玩笑,三只耳添油加醋。该隐干咳一声,刚要高谈阔论的组员们识趣地收拾好了心情。
谁曾想不出一周,一语成谶的紧张氛围就环绕了团队整两个日夜。但好歹齐戎完好无损地出现了,也没有被不明生物攻击的迹象。
“报告你这两日的行动,以及对生物和环境分析的进展。”
该隐语气并不强硬。两天的时间别说分析了,就是碰上特殊的地形和生物都难。没有精灵相信,消失的时间里齐戎是在执行任务。
“队长,我并没有执行分配的任务。”
齐戎明白该隐无心刁难,只是需要一个作为领导者的台阶。然而齐戎不想就此结束对话,
“但是除开任务,我想确认些事情,可以使我们成为最高效的分析团队的事情。”
疑惑和好奇通过表情呈现在听者的五官上。几乎没思索,该隐问道,
“你想要确认什么?”
“我想要确认某件事情是否会发生。”
“不要卖关子!”
齐戎没有立即回答。再三确认气氛已不是剑拔弩张,他才一字一句,用不愿意重复第二遍的清晰语速说道:
“该隐,你会与一只类熊物种搏斗。在搏斗中你会受伤,然后长出一对犄角。”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他们料不到平日里木讷的齐戎会拿该隐开玩笑,甚至还老练地故意停顿。但齐戎表情仍然严肃。在笑声渐弱之时,又刻意提高分贝,字正腔圆地继续说,
“并且你会杀死爱德华。”
话音刚刚落下,笑容未褪的脸庞扭曲地凝固了。半秒后该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握紧拳头帮助自己保持平静,
“齐戎,呵,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十多年前探索者的招募会上,你略带紧张的温和一点儿也不招人待见。文明探索协会和生命树研究协会没有职位留给待宰的羔羊。只有地图绘制协会的会长,只有爱德华被那个肤色白得令人难受的混蛋打动。
不久后你加入了我们小组,言语不多,是谦卑的服从者。爱德华做为引路人,把你从文弱的树圈居民培养成了踏实可靠的分析队员。刚刚你非常不合时宜的言论,两天前你没有预兆的脱编,我要求你对此做出足够详细的叙述。”
“我认为现在并不是时候。”
气氛再次变得僵冷,擅长活跃气氛的西蒙也无计可施。阵阵微风透过斗篷的间隙划过身体,如刀割般令众精灵不自在。
“就地休息,明早出发去指挥所。三只耳,温斯顿,巴德尔,你们商量一下时间,轮流值班看住齐戎。”
该隐不想再自讨没趣,没好气地结束了对话。组员们总算松了口气,温斯顿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
“我先,然后三只耳,最后你来,每人两小时。”
很不常见的,该隐没有明确启程的时间,但这注定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伊芙的清晨来得很安静。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的光辉从树林远端迎面扑来,逐渐照亮睡眼惺忪的模样。也正是这光亮,一行人知道是时候启程去临时指挥所了。
根据地图,临时指挥所的位置在更西南处。从这儿径直往西,在陡然向北的地方,地图上标注了醒目的阿尔法字母,那里是族群还未曾跨越的鸿沟。
南边树林的交界处,隐约遗留的虚线呈出淡黄色。本应是鲜绿色的警示线表明了潜在危险,精灵在没有勘探组的允许前不得擅自越界。但不论如何,凸起的分界线绵延了三日脚程的距离才折返回南向。不论美学还是实际增加的消耗,尖峰状的留白都令该隐非常不悦。
他带头起身,转向西方: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