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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旭日初升

自从我来到旧金山湾,三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我的脑子里差不多每天都会冒出同一个古怪的想法。每次我围绕海湾漫步,看到塔玛佩斯山在薄雾轻霾或耀眼阳光中出现时,它都催促我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现。我希望夜登塔玛佩斯山观看日出。

根据拉卡图特(Lacatuit)印第安人的传说,这座山顶上闹鬼。我得知,大约一百年前,雅各布·莱塞(Jacob Lesse)为驳斥那个传说而成为登上山峰的第一人。莱斯特·贾斯珀维斯(Lester Jaspovice)告诉我,他童年在圣拉斐尔的学校上学时,他的老师经常带着全班的孩子到开阔的海湾里远足。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边上点缀着一个个沙丘。有一次,孩子们正在玩耍,一个戴着羽毛帽子、脸上涂着颜料、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突然从一座山丘后面跳了出来。莱斯特和班上的同学被吓得四散奔逃,结果却发现那个印第安人是他们的老师假扮的!莱斯特还记得他的老师带着孩子们乘坐一列由烧油的伐木机车牵引的火车,顺着塔玛佩斯山景观铁路登上山顶。他们一路欢声笑语,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否看到印第安人。我是在吉里大道上的“趣好中心”摄影店里遇到莱斯特的,他跟我说,那条铁路被称为“全世界最曲折的铁路”。不过,等我来到旧金山时,它当然早就废弃了。

我自己也曾多次被朋友们带上塔玛佩斯山。我知道从山上可以远眺海湾的风景,还曾在众多嶙峋怪石间漫步前往西峰上的防火瞭望塔。塔玛佩斯山展现了自己的百态千姿,每次似乎都与我的情绪相呼应。我听说,大约两百年前,曾经有很多不同的印第安部落散居于所有这些山丘之间,但现在这些山丘已归于平静。我真希望自己是唯一幸存的印第安人,顺着小径默默地漫步几个小时或几天,依靠橡树子维持生存,注视着眼前不断变幻的风景!

希望在塔玛佩斯山上过夜的想法一直在我脑子里翻腾。有一次,在前往山上旅行后,我想找个借口留在山上,但却无济于事——甚至一名巴士售票员也坚持让我加入他带领的旅游团,返回米尔谷。我回英国的日子越来越近,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吉米·劳森(Jimmy Lawson)解释自己的计划,问他能否晚上带我登上塔玛佩斯山,把我留在上面过夜。他非常乐意地答应了我的要求,甚至提出跟我做伴。几天后,胡安妮塔(Juanita)说她也决定和丈夫一道加入我的探险,但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必须回城参加周日的礼拜仪式。她是一位音乐家,在教堂演奏风琴,而吉米则是一名基督教科学会宣读者。我对什么条件都乐意接受,因为终于能够实现夜登塔玛佩斯山的夙愿,我已经高兴得无以复加了。

胡安妮塔把一切都准备停当,包括食物和睡袋。夜里9点钟左右,吉米驾车载着我们穿过金门大桥,两侧林立的明亮路灯看起来就像一排排外皮光滑的特大黄色梨子。有我的两位好友相伴,我感到心满意足又心怀感激。公路顺着米尔谷向上延伸,沿途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四周一片漆黑,偶尔能透过树丛看到远处一些房屋里的一两点灯光,时隐时现,仿佛在冲着我们眨眼睛。

这时,我们的车子拐上了通往瞭望角(Observation Point)的路,因为劳森夫妇想让我远眺旧金山湾的夜景。周围只有我们几个人,大家都默不作声。固体一般的黑暗包围着远处有灯光的地区,让它看起来那么渺小,但又明亮得令人目眩。它会不会是一张飘浮于空中的魔毯,上面配备了现代的霓虹灯具?又或者,它会不会是印度四大天王之一的多闻天王率领一群全副武装、手握火炬与灯笼的扈从,正列队缓缓越过大海?这景色令人沉醉——美如仙境却又真实,既是近在咫尺的现实世界,却又显得遥不可及。楼厦和人群的外形均已隐没难寻。所有灯光都飘浮于黑暗之中,仿佛无所依着,有的眨着眼睛,有的不断移动,渐渐远去。他们勾起我的乡愁,让我忆起自己与父亲在一个节日之夜登上故乡一座小山的经历。

在中国,阴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由来已久,不过现在可能已经不再延续。彼时,佛教徒与道教徒会为亡者诵经,并向神佛及阎王献上精美的供品,祈求他们超度亡灵去投胎转世。据说这个节日来源于释迦牟尼佛,他的弟子目犍连曾到地狱救母。而释迦牟尼告诉他,只有联合所有僧众的力量才能减轻亡灵在地狱中的痛苦。在盂兰盆节的黄昏之后,很多家庭都会到河里放莲花灯,它用红色的防水油纸做成,里面盛着些菜油,插着一截蜡烛。它们会顺水漂流,指引所有刚刚获得超度的游魂野鬼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我的父亲是一位思想开明的艺术家,对这个节日非常热爱。他忙着将若干莲花灯放到河上,然后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望着它们漂走。他曾经告诉我,他也拿不准这些灯能否帮助游魂野鬼,他的乐趣在于欣赏这么多红点漂浮于水上的迷人景象。我第一次观赏这种夜景是在大约十二岁时。我帮着父亲在长江上放完莲花灯,然后便登上附近的胭脂山(Yen-chih Shan)观看。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过去的二十六年,我一直漂泊海外。将来是否有莲花灯指引我回到生身之地还未可知。

尽情眺望欣赏下方远处的旧金山灯光后,吉米驱车带我们来到露营办公室办理了必要的手续。营地里已经搭起几顶帐篷并住满了人,于是我们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声,一边为自己找到一个搭帐篷的地点。我们的所有给养都放在一张野餐桌上。劳森夫妇在离我不远处搭好他们的帐篷。这是我辞国以来首次在山里露天过夜。我在故乡的庐山上有一所自己的小木屋,一条小溪环绕小屋,而后注入下方的一道瀑布。我将一块巨大的岩石挖凿成洞,把床铺在里面,夜里听着潺潺的流水声进入梦乡。但那所小木屋位于海拔2800英尺(853.44米)的地方,夜里会变得非常寒冷。我从来都无法在小木屋外度过整个夜晚。此刻我却准备享受一整个晚上的露宿,因为塔玛佩斯山位于亚热带,干燥而温暖。我闭上一会儿眼睛,回忆自己刚刚所见的一切,因为期待体验一种全新的经历而充满喜悦。

我再次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月亮正直直地凝视着下面的我。为什么刚才我没注意到它?这愉悦的惊喜真是无与伦比。透过月光,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美丽的松树林里,四周的树木高耸入云。明亮的月光产生了一种镇定效果:当我悠闲地望着松树树梢上小枝构成的精致图案时,我的所有思绪都平静下来。在深蓝色的夜空映衬下,一根根松针显得那么突出。一轮满月躲藏在这些精致的图案后面,让我无法窥见它的整张面孔。此刻它似乎正在躲避我的直视。空中出现几朵白云,肯定是它们让人产生了树枝摇曳的印象,因为周围并未刮风。仰望夜空,我分辨不出究竟是月亮或云朵在移动,还是树梢在摇摆。

就在此时,附近一棵松树上,不知何物正向上攀爬,稍稍搅乱了我平静的大脑。它移动了一下,又停下来,片刻之后又再次开始移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反复传来,直到一个小黑点在稠密的树干上部显现,很快又消失在树的背面。接着它再次出现,在树颠上顺着一根树枝飞快移动,并抬起两只前爪,在胸前作出中国式的祈祷姿势。那是一只松鼠。映着浑圆的明月,树枝与这个小生灵的黑色轮廓构成一个适合中国单色水墨画的完美构图。夜色渐深,我睡意蒙胧。树枝与松鼠的轮廓开始逐渐淡去,与我的思绪混为一体——然后便彻底消失了。

凌晨3点刚过,我就醒了过来。月亮已经下山,四周仍然一团漆黑。我挣扎着爬出睡袋,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噪音,然后很快地洗漱完毕。回到睡袋旁,劳森夫妇也已经起床,胡安妮塔急匆匆地告诉我,我的早餐肯定被浣熊吃掉了,因为纸袋里的火腿连一片都不剩。幸好还有几片面包原封未动,我便就着一杯牛奶一点点地吃掉两片。我的朋友很快就忙着收拾东西了。吉米建议我独自前往观看日出的地方,他们俩傍晚在家里候我。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穿行于黑暗之中,顺着一条环绕一座陡峭小山边缘的小径,朝着我去过好几次的那个地点走去。一路上,四周一团漆黑,吞没了大海与山丘,我只能看见自己的身形和前后的一小段隐隐约约、略带白色的小路。我没有顺着台阶前往瞭望台,而是留在了上方的小径上,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我从未如此渴望而专注地窥视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之间——实际上只是眨眼之间——陆地与大海的轮廓从依旧黑暗的背景中出现了。谁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剪出这么巨大的一幅轮廓呢?浓重的夜色逐渐淡去:方才还是黑色的背景现在露出了鱼肚白。那是天空,此时已经与大地判然分明。天刚破晓,曙光愈来愈亮,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透过大陆后面明亮的金色光芒,鱼肚白的天空变成亮红色。而泛着蓝色的那部分天空亦很快与绚丽泛红的天际一道,吸引着一切光线与色彩之源一点点地向上升起。起初它只露出弯弯的边缘,接着露出了四分之一的圆弧,然后是一个半圆、四分之三的圆盘,到最后,它终于浮现在地平线上方——那是一轮巨大的金色圆球,明亮而灼热。虽然它的热度尚无穿透力,但它至少看起来是灼热的。另一方面,它似乎又将欢乐普洒于陆海之上,洒在我四周远远近近的地方。我心里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暖意,让我双目泪光盈盈。

这并非我首次观看日出,但却是最难忘的一次。当我还是一个十二岁多一点的小男孩时,父亲曾带我攀登故乡最高的山峰——庐山。它的海拔大约有4000英尺(1219.2米)。在山顶上,即使夏季干燥,也不会太热——在最高的1000英尺(304.8米),白天气温大概有70华氏度(约21摄氏度)。凌晨时分,我们越是向上攀登,我就越感觉冷。我父亲知道山上的情况,为我们俩带上了厚厚的衣服。破晓之后,我发现我们完全被羊毛般的白云围住了,四面八方,无边无际。除了我们所在的巨大峭壁,眼前看不到一块陆地。我望着太阳那巨大的金红色圆球努力拨开厚实的云层,逐渐升高。或许我年纪太小,尚无法像父亲那样欣赏这一幕风景:我感觉冷得不行,很快便被带到我们住宿的地方。我还曾望着太阳缓慢但竭尽全力地从大西洋底升起,而海浪似乎一直拍打着它的脸蛋。当时正值“二战”结束后不久,我搭乘丘纳德公司“玛丽女王号”客轮,坐在距离那个大烟囱不远的舰桥甲板上。船上用来运输军队的设施尚未改建。在战后的这次首航中,它运载了两千三百名美军战争新娘和七百名婴儿。而我们男性总共只有八十人,被安排在了角落里,无法在甲板上频繁地四处走动。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舰桥甲板上,清晨的海上,待在露天的地方很冷;旭日闪耀的光线给我带来些许温暖。在塔玛佩斯山上,我发现太阳既不是从厚厚的云海中升起,也不是从海底升起。它以雍容华贵的姿态,如船只一般优雅地款款驶来,但它脸蛋上有淡淡的玫瑰色光彩,就像传统婚礼上的一位中国大家闺秀,按照中国习俗,差不多整整一天她都不能说一句话,但会满怀娇羞,面颊绯红。

我突然发现,一团奇形怪状的黄色之物出现了,点缀在靠近水边的白云上方。因为受这团黄色物质的影响,白云似乎染上了紫罗兰色,而那团黄色则随之变得愈加明亮、闪耀。显然那就是旧金山市,看起来不过是远处的一个小点。它在阳光下闪烁着,但依然模模糊糊。

我所在的塔玛佩斯山山坡朝着下方的旧金山湾延伸。它现在展示了一种别样的色效,常绿灌木的绿叶和棕色的土壤,点缀着旧金山独有的浓郁多汁、红绿斑驳的野草,在朝阳的灼热光线照射下,构成微妙而柔和、略带紫色的色调。海湾表面已经浓雾蒸腾,似乎吞没了远处旧金山市的基部,只留下模糊、单薄的高层建筑,明显呈现出银色或水晶般的色彩。太阳冉冉升高,随着海湾的雾霭逐渐淡去,这座水晶城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更加宏伟了。

在我左边不远处,出现了迪亚布罗山朦胧的身影。奇怪的是,它很容易被误认作日本引以为豪的富士山,后者经常出现在众多日本绘画和木刻上,而迪亚布罗山只是山顶没有白雪覆盖罢了。整个这一幕景色——在耸立于我左上方的迪亚布罗山与位于右下方远处的旧金山市之间,太阳冉冉升起——再加上位于索萨利托一角的理查森湾(Richardson Bay)那柔和的线条,直至塔玛佩斯山脚下附近的观景台,向我呈现了一幅适于入画的美丽构图。

太阳——它为普天之下带来欢乐——此刻已经如诗人约翰·济慈(John Keats)所描述的那般,将自己宽阔的肩膀升到天际上方。它四射的光芒让我将目光转向别处。所有雾气都已蒸发——没有一丝一缕残留在海湾上空。海岸线刚刚看起来还像一条响尾蛇,此刻已经历历可见。树木植被如同浓稠的绿色颜料,构成一块表面粗糙的画布,其上露出一条条徒步小径,顺着山边或山腰随意延伸,就像一些弯曲的红线,时隐时现,如同一幅现代风格的抽象画。

现在,我回头望着自己在黑暗中走过的那条小路。一团巨浪般的白云盘踞在远处金门大桥所在的地方,将那座伟大的工程学杰作全部遮盖起来。无边无际的白云就像天幕,虽然它的运动难以察觉,但它一直在不断扩大延伸。中国古代的信仰把这种云当作一条巨龙,正朝着我站的地方伸展它巨大的身躯和四肢。根据那种信仰,龙居住的地方就有“龙脉”或“灵气”。不同于西方传统中作为怪兽的龙,中国传说中的龙一直都被视为最尊贵的动物,是一种活生生的神灵,充满智慧与仁慈,护佑一切生命。在其无形之躯存在的地方,一切都会茁壮成长、欣欣向荣。或许这解释了旧金山何以对所有了解这座城市的人具有难以名状的吸引力:它必定拥有“龙脉”。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解释!

此时太阳已远远升到地平线之上,高高地悬挂在旧金山市的上方。它不再是一个金红色的巨大圆盘,却像一面小得多的明镜——明亮得令人无法直视。它炽热的阳光让我觉得有点热了,于是我脱掉外套。我突然记起一个有关太阳的复杂问题,它曾让孔子感到迷惑。据说,有一天孔子和他的弟子子路驾车外出,在路上碰到两个争论不休的童子。孔子让子路下车查看究竟。[14]原来他们在争论太阳与他们所在之地的距离远近。一个童子说:早上的太阳比中午离他更近,因为早上的太阳比中午大,而太阳看起来越大,它离自己就越近。另一个童子则说:中午的太阳比早上的更热,太阳越热,它离自己就越近。两个童子问孔子是否知道孰对孰错。孔子也难辨对错。于是两个童子便大笑着离开了,一边还大声感叹:“都说孔子是世间最睿智的人,我看未必。”我自己并非孔子,因此我并不介意坦白承认自己也说不清孰对孰错。然后我便顺着山坡往下走,到山屋(Mountain House)去和前来接我的朋友碰头。

顺着小路没走多远,我感到越来越热。这时我看到三两只蜂鸟悬浮于空中,它们的翅膀似乎在不断旋转,而非像其他鸟儿那样扇动翅膀。它们甚至可以退着飞。蜂鸟这种如蜜蜂一般嗡嗡叫着往后飞的姿势颠覆了我对鸟儿的传统认知!因为我在中国没见过蜂鸟。

走到山坡上的雷达站附近,我想起露天的山中剧场离这里不远,上个月刚有人带我去过那里。它肯定是模仿希腊的露天剧场而建的,不过塔玛佩斯山上的这一座跟我在德尔斐(Delphi)或雅典见过的那些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据说,塔玛佩斯山上的山中剧场是全球唯一的此类山间圆形剧场。其舞台海拔近2000英尺(609.6米)。到此看戏的观众还能从塔玛佩斯山顶上欣赏周围优美的环境。除了少数例外——尤其是“二战”期间那些年——每年5月的第三个周日都是“山中戏剧节”。首部在此上演的戏剧《亚伯拉罕与以撒》(Albraham and Isaac)排演于1913年,是一部神迹剧,一起上演的还有选自《第十二夜》的几幕戏。由丹·托勒罗(Dan Totheroh)创作的《塔玛帕》(Tamalpa)于1921年在此首演,此后大约每五年重演一次。它讲述了这样的故事:

在塔玛佩斯山上,有一张永不褪色的紫色的床铺,上面躺着一名熟睡的少女,这部戏的标题和主题便由她而来。当塔玛帕登上山顶时,居住在山谷里的那个部落会惊恐地低声说出她的名字,还说她是个女妖。

塔玛帕的母亲阿肖妮是一个邪恶的女巫,统治着一个邪恶的部落,并给人类部落送来死亡瘟疫。

最终,伟大的白神赋予人间一件闪闪发光的礼物,可以疗治瘟疫。来自山谷部落的Piayutuma被选中上山接受礼物,然后作为世间的首个巫医返回山谷。

年轻貌美的塔玛帕被阿肖妮派来引诱他,让他忘记自己的使命。塔玛帕获得成功,但也平生第一次找到真爱。

经过漫长而苦涩的内心挣扎,她试图让他忘掉自己,继续攀登山峰,但被爱情所蒙蔽的Piayutuma不愿听从,催促着与塔玛帕早日完婚。

塔玛帕别无他法,作出了至高无上的牺牲,然后便在庄严的盛典中被抬到山顶上,在世人的瞩目中永远长眠。

我真希望自己看过这出戏,虽然它的故事情节与我在别处读到的塔玛帕故事相去甚远。而根据那个传说,数百年前,太阳神化身为人,下凡人间。降落到这座山上之后,他深深地爱上了一位印第安酋长的美丽女儿。返回天堂的时间到了,他一把抱起自己的爱人,升入天空。不幸的是,他的一只脚绊到了迪亚布罗山,他也一头栽进如今成为海湾的那个大湖里。以前湖泊被这条山脉分为两半,但太阳神巨大的胳膊将山脊砸出一个缺口,那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金门”。而那个可爱的印第安少女也在他跌倒时从他怀里摔了出去,一下子摔死了。太阳神轻轻地抱起她的遗体,让她躺在山上干燥的地方。塔玛佩斯山柔和的轮廓正是这位长眠之中的印第安少女美丽优雅的身形。

此时我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了,我注意到瞭望台附近有条被人踩出的小道,它有可能通往山屋,那是山上唯一可以吃饭的地方。英国科学促进会(British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的爱德华·艾普顿爵士(Sir Edward Appleton)曾说:“人在面对未知世界的挑战时是最出色的。”我并不想表现出色,但必须找到下山的路。在好几次走错路之后,我终于设法步入正途。这座山丘十分干燥,小道上方的山坡非常陡峭;我每次向前踏出一步,都会踩得沙子和鹅卵石窸窸窣窣地掉下山坡。我身体略往后倾,努力保持直立;可是往后倾斜时,我的脚就会打滑,让我失去平衡。有好几次我差点摔得四仰八叉。这时我注意到一只花栗鼠正站在一块石头上有滋有味地啃坚果,于是气恼地想起自己那顿被浣熊偷吃掉的早餐。当我迈出一步想细细观察这个同伴时,它却消失了。它肯定是担心我想分吃它的坚果。接着我对花栗鼠方才所在的那块小石头的形状产生了兴趣。等我把它捡起来,我才发现它很轻;事实上它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截疙里疙瘩的熊果树树根。它的形状很好看,可以用作室内装饰物。我留下它,打算把它带回旧金山去。渐渐地,我发现了越来越多类似的熊果树树根,我忍不住又捡了一些,然后从中挑出最好看的五块,满满抱了一怀。但我刚刚意识到自己来到一个更陡的山坡,脚下便一滑,一跤摔了下去。让我惊恐的是,我左脚下面一块相当大的岩石松动垮掉,我造成了一场小型地震,估计都能被附近一座地震实验室记录下来了。我没有滚下山去,只是滑了下去,直到我松开手,抓住一棵活的熊果树结实的树根,才没再继续往下滑。可是瞧啊!那五截漂亮的熊果树干树根却跌跌撞撞滚下山坡了,都来不及向我道别!在它们看来,再没有比获得绝对自由更快乐的事情了。我摇摇头,抬头望望明晃晃的太阳,它恶狠狠地直直照在我的脸上。太阳神在警告我别从他的爱人那里夺走任何东西!

我疲惫地站起身来,最终还是想办法抵达了山屋。正当我在喝咖啡时,奥利芙·考威尔(Olive Cowell)太太冲了进来,兴奋地宣布说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们出发前往俄罗斯河的时间到了。我们钻进车里,飞驰而去。她没有询问我从昨晚至今在塔玛佩斯山上做了什么,也不给我片刻时间讲述那位印第安少女的故事,她说她已经知道整个故事了。一路上她有那么多事情要跟我说。不过我还是坚持告诉她太阳神向我显露了一个“奇迹”。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又继续说她的去了。在我看来,我们的现代生活变得过于现实,几乎没给想象力留下任何空间。现代生活也变得过于文明化了。就我自己而言,我喜爱在泥泞的水中嬉戏甚于在精心铺砌的游泳池里游泳,享受在塔玛佩斯山上的睡袋中过夜甚于在一张舒适的床上睡觉。感谢劳森夫妇让我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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