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周娜打来的，她是我大学校友，现在的女友。
不过已经名存实亡，好久没再联系。
2009年，我和“猴子”形影不离，晚上大都在图书馆度过，我喜欢看武侠之类的小说，“猴子”爱好收集图片，特别钟情画报上的美女照片，晚上带上美工刀，在图书馆的画报上偷做手脚，那天晚上他正忘我工作，突然被吓了一跳。
“同学，这位子有人坐吗？”一个女生抱一摞书站在旁边。
“猴子”一惊，手里的画页掉了一地，头上的汗立马涌出来，他急忙把一地鸡毛收拾好堆在我面前，自己匆匆跑掉。
我召呼美女坐下，进行心理疏导，防止她做出行为偏激的事。学校如果知道画报上的黑洞是“猴子”的杰作，赔偿是小事，处分是必不可少的，麻烦就大了去。
从交谈中得知，美女叫周娜，中文系新生，我们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交谈自然多起来，周娜家在县区农村，还有一个姐姐正在外地上大学，父母出去打工供她俩上学，经济条件不是很好。
不到十分钟“猴子”折回来，怀里抱着雪糕和零食：“美女，你千万别举报啊！”
周娜贪小便宜，有零食贿赂自然不会去举报，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叙家常，我口才好，能吹擅谈，周娜特别崇拜。
后来我们经常在图书馆见面，日久生情，星期天便约她出去看电影，再后来我们在学校后面租一间小房同居。出租房有一个公共院子，二十平方，可以烧水做饭，也可以喝酒聊天，晚上吃过饭，我们坐在院子里数星星。
毕业后我回X州发展，周娜志向远大，本科毕业后继续考研，去年拿到硕士学位后到上海发展，我们的关系便渐行渐远，春节后她来过一次电话，这是第二次。
周娜的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如果接了，大晚上有女生来电，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肯定是女友来电。如果不接，他们想这小子肯定做了坏事，电话也不敢接，我狠下心，直接把手机关掉。
许婷似乎没受到电话影响，继续发出邀请。
“去吧，杨经理，办公室离这儿不远，就在马路对面，几分钟便能到。”
我推辞说天已不早，现在过去多有不便，没想到“刀疤痕”和两个纹身青年极力劝说我过去，大致的意思是我难得来一趟，总要考察一下他们公司的实力，要不如何会相信他们公司有这个能力。
原来我希望做成借款，他们内心比我还着急，如果不去就有不给面子的意思，我盛情难却答应过去看一看。
几个人都欢欣不已，看来他们的业务，不比酒水好到哪里去。
面子很重要，林语堂老先生说，面子是人类心理上的面孔，是调节社会交往的最细腻的标准。
能答应许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对精明能干业务超群的人一向崇拜有加，与男性、女性无关，与感情深厚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干得比我好，就是寡人的偶像。
许婷的性格，是一般女人没有的，激情四溢，豪放不羁，颇具男子气质，我不喜欢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做派，偏偏喜爱另外的性格，也算是异类。
我周围的异性，包括母亲、姐姐，还有周娜，都是温良贤惠，逆来顺受，需要你时刻呵护的人，突然出现一个异类，就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有一天蓦然在西方出现，会有特别新奇和新鲜的冲击力。
“刀疤脸”说有事要处理，不能陪我过去，客客气气跟我握手告别，“大戒指”和四个学生像亲人一般恋恋不舍地挥手，“黄毛”毕恭毕敬在前面引路，左手拎着许总的包，右手搀着许总的右臂，小心翼翼过马路，许总很惬意享受这种待遇，像慈禧出宫。
过了马路，许婷说：“小王，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吧。”“黄毛”得了懿旨，千恩万谢准备离开，我急忙去接“黄毛”的班，拎他手里的包。
“别乱了，我哪能让你拿包。”许婷自己接过去挎在手里，我也学“黄毛”的模样搀她的臂膀，这一次她没有回绝。
春面不寒，此时正是初春，暖意浓浓，凉风习习，吹倒燥热的身上，凉爽的感觉迎面而来，醉意浓浓的酒劲，立刻被向晚的风融化掉！北方的气候热烈而干燥，像中年汉子，不似江南温润婉约。
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整个城市好像刚刚冬眠醒来，蠢蠢欲动。这几年街道不断加宽，也越来越干净、漂亮，城铁马上建好，五环开始动工，加上越来越多的高架，这个二又二分之一线城市，逐渐有点大都市的模样。
夜晚的街道，空气里流淌着不安宁的情愫，到处充满不可言宣的气味。许许多多的农村年轻人，怀揣着不同梦想，源源不断涌入这个城市，焦急、彷徨、惴惴不安，对明天又满怀期待，充斥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从马路边到办公楼不过二百米路程，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经过一片停车场，便走到写字楼的正门，许婷喝得有点大，步履踉跄，门口的保安跟她打招呼，她只是乜了一眼，右手向空中一摆，算是打了招呼。
到十八楼，出了电梯门迎面是一块大的宣传画，时代投资咨询公司几个大字特别醒目，在几个大字的旁边，是办公室分布图，我惊奇地发现，整个十八层都是许婷的天下。
“我的公司实力还可以吧？”她有几分得意。
“许总可以笑傲江湖了！”
“如果你能加盟进来，我才能笑傲江湖，现在不行。”
我笑笑，“你太高看我，我水平有限，既无才又无德，到你这里干不了什么。”
“我这里最缺的是好的业务，你能参加，我真的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让我再想想……我真的需要想想，这不算小事情。”
我们已走到总经理室，许婷掏出钥匙，摸摸索索打开门。
办公室的空调打得很足，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感觉四季变化太快，突然从春季进入夏天。
里面的设备不复杂，一套办公桌椅，前面放一组棕色牛皮沙发，沙发前有张玻璃茶几，后墙的书架上放置几件瓷器，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郑板桥的四个大字：难得糊涂。
我在“难得糊涂”下面的沙发上坐下，许婷站在办公桌前，按亮烧水开关，开始烧开水，然后捯饬杯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许婷问。
“我一向是保守派，凡事总往坏的方面想，总感觉借贷业务只有银行有资格，其他单位都是假冒伪劣，民间借款风险太大，不能干长久。”我实话实说。
“你看过《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吗？于2015年9月1日施行，现在民间借款受法律保护，是合法经营，而且，”她诡异地笑笑，“我们是帮国家解决困难，那些银行不能借不愿借的单位和个人，我们能借。”
“话是这样说，好多人暗箱操作，实际利息大的很。”
她捏一点毛尖续进杯子，倒上开水，马上传过来茶叶的味道，空气里荡漾着茶叶的香气。
“你不懂，民间借贷不超过36%就算合法，我们都是守法公民。至于个别人暗箱操作，酒水销售不是也有黑心商人，用食用酒精冒称粮食白酒吗？所以干生意就是这样，走自己正确的路，让别人犯法去。”
我笑笑，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茶叶是上等毛尖，不会品茶的人也能看出来。
“这是雨前茶，一个朋友送的。”她点上一根细支香烟，微微吸一口，幽幽吐着烟圈，这个女人吸烟的姿势很幽雅，又带几分狂野，一张一弛，都让人留恋不舍，无法自拔。“你刚才在饭桌上说你还没结婚，是真的吗？”
“一次也没有。”我呷一口毛尖。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没准备结婚，我说过了，女朋友在丈母娘家不愿意出嫁，如果可以和自己结婚，我倒是快得很。”
她发出梅超风一样的呵呵笑声，“你不像忠厚老实的人，能说会道，脑子转得也快，怎么可能是单身，不是骗我吧？”
“骗你有意思吗？”我又呷了一口茶。
不止许婷一个人，我的朋友和同学都不信，杨未，一个言谈得体，举止机敏的人，怎么会单身，是不是受到刺激？“猴子”训我：单身也需要资本，必须有备胎，你有那个资本吗？
她压低语气说：“我已经离婚了。”
我心里一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定定看着她。
房间里太热，通气也不是太好，有点沉闷的感觉，像在蒸拿房里呆得太久，我身上出汗，胸口发闷，便脱去外套，放在沙发上。
空气里夹杂着酒精和烟草的混合味，令人窒息，又让人沉迷。
我有些神不守舍，情不自禁深叹一口气。
接下来发生的事，足以刻骨铭心，如果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肯定不会踏进许婷的办公室。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她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