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点下来，晚上还要给你爷爷点眼药，门锁好。”父亲的急促声音在楼下喊道。
里面没人，已经找过每个房间的。我强忍害怕，硬着头皮推开门，一切还是那样，定格在夕阳里。不要胡思乱想，我缓过神来，关了门，往楼下走去。我是一直害怕黄昏傍晚的，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上学，总会在这个时候被老师叫住，说：“你放学后留下来，抄10遍再走。”我不明白刚刚的异样感和幻觉从何而来，但有父亲在的时候，我是打心里觉得安心的。父亲是个严厉刻薄的人，他在银行里做着无关紧要的工作，没有人际圈子，总之难以接触。爷爷还是有三个孩子，父亲是最小的儿子，但不知为何，从奶奶去世后，十多年来，我没有见过其他两人回家看望。再想回忆起他们的样子，有些困难了。
“又回来做饭了，你爸爸亏得有你这个儿子啊”这位老太太看着面熟，“今天怎么吃的那么早，就回家的？”老太太问到。
“李姨，今天我爸可能是有老朋友来看他，出门了，我刚刚回来看到他不在家。”父亲解释道。
“不会啊，我住楼下，今天下午没见有人上去。”这位李姨我该叫做李奶奶，对爷爷外出的事，露出好奇又惊讶的表情，这时我才想起，她是爷爷楼下的邻居，平日也多有关照。
“我也想着奇怪，我去问问门口门卫看到没。”我说到。
“下午院里打牌的人多，你去问问卢老头，刘老头他们，其他的也是眼瞎的，看不到了。”老太太丝毫不避讳，人老好像就是这样，老人们不再抱怨上天拿走了视觉、听觉，这个院子里大多是老人，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日落时分老人聚集的画面。
“嗯，好。我爸现在就勉强看点光，估计是有人带着他走的，肯定都看到了。”父亲向老人群走去。他背部有点驼了，小臂的肌肉已经看不明显，在往老人群走去时，让我有种错觉，他要融入其中，更弯腰、更白发、更瘦弱，这样转身跟我招手再见。我在自己的想象中，有些伤感，模糊的视线里，父亲快步转身回来，同时父亲身后的人群也炸开了。
“老金出门了？这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叔有没有看到我爸？”
“老金有个老相好，早几年就说想娶的，自己儿子不答应。”
“李叔，下午看到我爸了吗？”
“没看到啊，那要看到二哥了，我肯定得搀着人老人家走一转。”
“我爸啊，老金，你不记得了？人老忘事啊。”
“呦呦呦，二哥多些年没下楼了。哎呀，怎么没遇到呢。”
“你们说什么呢，大点声，听不清！”
“..................”
在父亲的问话和无关紧要的回答里，我只得到一个信息，没人见到过爷爷。父亲的眼神里开始升起了浓重的忧虑，我太了解他，一旦事情超出预料，必然想到最坏结果。他大步过来，拉起我的胳膊走向门卫室。
“你查一下监控，中午1点之后到下午5点之前，走出小区的有没有我爸。”父亲的语气已经不再冷静，飞沫溅到保安脸上。保安正想露出些不悦的脸色，但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围了上来，还是欲言又止。突然的事件像是灵丹妙药，让垂暮的老人们都来了精神，保安不敢再怠慢，立即调了监控。
“快进8倍!”
“快进16倍！”
“快了！快了！看不清！你退回去！”
父亲的焦躁似乎不随年纪变大而消退，爷爷也这么说过的。
“爸，我来看，你再去想想爷爷有哪个朋友，去联系一下。”我说到。
“哪有朋友，关系好的几个早几年死了，你不用管，看好录像，你爷爷认识的我都认识，等会看到就知道跟谁一起出去了。”父亲依旧认为，我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插一句，咱们小区安保系统那是好的不行，我们门卫进出都要问的，今天下午就没几个进来过，送牛奶的，看老书记的，要不是跟你在一起进来，他进来我都要问的。”门卫看向我说到，“监控里就没看到啊。”
“监控个什么**玩意，那么大个人出去就看不到？！”父亲生气了，或者说事态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了。
“小金，你别急，你在家里好好找过没，是不是在厕所？”李姨也开始担心。
“那不会，我房间看了个遍，屋里那么点地方，我爸能呆哪我看不到？”父亲习惯性的咬了下嘴唇，一个露出牙齿和一脸凶相的样子，实话说，我讨厌的厉害。
“会不会是我姑姑伯伯开车接走的？”我轻声发问。
“他们良心长回来了？那么多年不回来，接走都不跟我说一声?”父亲在怒骂声中，像是松了口气，毕竟还有这样的可能。
“没有啊，下午1点到5点，一看看，1点02分你从门口走出去的，4点50你和你儿子一起来的，这中间有好几个车，我都认识啊。”门卫像是故意的，打破了仅有的希望。
这时候，我也开始感到无助、愤怒，周边围着的人群，没有几个是在关心，反而希望出些大事；除了父亲，我，爷爷家十几年没来过什么亲人朋友，因此父亲也与亲人决裂，一个生了三个孩子、养大了无数自家后辈的人，到老了，还是只有一个儿子。初秋的傍晚很快过去，当路灯自动点亮的时候，我们已经各速率看了11遍监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