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桃花依旧
从此薄郎是路人。
五凤二年,呼韩邪单于派遣其弟等西袭屠耆单于屯于东方之兵,杀掠一万多人。屠耆单于闻知,亲自带领六万骑东击呼韩邪单于,行军千里,遇上了呼韩邪单于约四万兵众,接战起来。
屠耆单于兵败,自杀。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归奔汉朝。
那一年,皇上设宴接见投汉的屠耆少子姑瞀楼头,霍成君自然陪同在侧。
她有些激动的看着皇上,皇上对她轻轻一点头。既是她的孩子,不会位高权重,但少不了富贵荣华。他会许那孩子一世安康,也不枉她取名,无恙。
皇上给他封了候,封地在西北,有些偏远,不过总比丧命的好。在长安的日子,儿子常来看她,看姐姐安然。
霍成君偶尔会给儿女讲讲当年三人的起伏恩怨。很多年以前的爱情,高亢的热度已经趋于常温,就像是一株缤纷艳丽的蝴蝶标本,早就没有了生气。没有了耿耿于怀的怨怼,没有曾经咬牙切齿的厮杀,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还掺杂着一丝感慨和遗憾。
儿子得了薄胥堂的遗传,长得很是英俊出彩。不过一身白裳,一支玉簪斜斜的插在发髻上,眉毛几位细长飞入鬓中,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额娘,都隆奇将军和他妹子还在我的手里,您想怎么弄?”他狭长的眼睛总是软软的眯着,像一只猫,只是偶尔也会闪过锐利的机锋。
小绯?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是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随额娘高兴。”
“那就蒸了吧,红烧还废些油水。”她拉过已经长成风姿少年的无恙,“皇帝之心不可测,额娘虽想你念你,但还是希望你能在封地平平安安。没事就捎封信来,你舅舅那里也常常去看看,他很疼你的。皇宫,待过几年安定了再来。”
过了两年,那只好吃懒做的金黄大豹子终于老老归去,皇上怕她触景伤情,将她安置在空废了多年的椒房殿,她还是没有名分,安然还是没有封号,但是宫里的妃子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娘娘吉祥。
霍准成亲后,何元便来宫中在她身边做事,他说,我这条命是小姐捡回来的,她身边太多牛鬼蛇神,他说,小姐已精明了大半生,也辛苦了大半生,好不容易有个比较安定的日子,我想在她身边给她打打下手也好,至少可以为她减轻一点。
霍成君四十岁时,皇上召她儿子回京,召她弟弟回京,聚集霍家、萧家大大小小几十人在昭台殿隆重的办了一场家宴,她看着身边的亲人们,手执酒杯:“我这一生不信佛,不信神,更不信老天!我一直坚信我可以凭着自己一双手拼出天地来!”
“但是,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回头看去,没有对错,只有命运。”
飘展的聖旗,雍容的幢幡,帝王由御辇而下,一步步走向那个云淡风轻的女人。那个女人心够狠够毒,只要她愿意,能够搅的天地变色;偏偏她又顾忌太多挂念太多,每次抉择都弄的她自己心如刀割,伤人伤神。
刘询突然有些怕,如果有一天她不在陪在身边,那么,他岂不是又一个人的站在权利的最高峰,形单影只,孤家寡人。
福全大总管垂垂老矣早就回乡养老,小显子被留了皇上身边,接福全的班。春江也被她撵出宫去嫁做人妇。就连何元也去西北辅佐无恙。她晃神,幸好身边还有个女儿,只不过安然终究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她得多孤单。
母女俩时常去昭台殿小住。昭台殿建在半山腰,霍成君便和安然出去看看花看看草,她一一指给女儿:喏,这是半枝莲,这是七叶一枝花,泽兰、佩兰可观赏;半夏入药需先炮制,菖蒲止血奇效,烧鸡鸭炖鱼时加几片紫苏美味可口。
她说,诸果皆降,唯蔓荆子升。安然,我盼你是蔓荆子。
一****站在偏院的桃花林里,身边花开肆意,绚烂如海。小显子快马送来一个锦盒,霍成君一楞,伸手接了过去,慢慢的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了一味中药。
当归小显子说,皇上龙体欠安,娘娘快些回宫吧!
病来如山倒,他疲惫的躺在榻上,鬓角已经开始泛出花白,皇上撇去侍从,唤她到跟前坐着。他握住她依旧柔滑的指尖:“爱妃,随朕一起可好?”
她心凉了半截:“皇上还是不放心臣妾么?”她知道,他一直提防着她,她手里有太多东西。谋划缜密如霍成君,皇帝一死,这天下落到她手里不是什么难事。
皇帝不掩饰:“这江山终是姓刘的。”
她的心忽然被一把生锈发霉的钝刀子割着,一下一下,痛苦的绝望。皇帝宠她,纵使她住在椒房殿,百般恩宠荣华富贵,他就是至死也不给她一个“皇后”的封号。
他信天下,不信她。
成君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起身:“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
看着她如刺猬一般张开防备,他伸手去拉:“成君,朕。”
她装作不经意的避开,他始终愿意当他那个至高无上的“朕”,“皇上,臣妾先退下了。”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叫他分不清。
刘询看着阖上的门,长叹一声,手掌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坚持的,还有太多,比霍成君重要的东西,他到底不是什么****迷晕了头的莽撞痴汉,不会为了个女人背弃天下,他是帝皇,他骨子里,流着是纯正的帝王之血。
不可特别宠信一个人,不可特别喜欢某样事物,不可沉溺于某种爱好,更不可,完全信任、真正爱上某一个人。这就是君王之殇。
这一世,他和她相恨相伤,到后来相依相伴。是缘,还是孽?
成君太聪明,又太笨。
她聪明到什么都看的清楚看的通透,却又笨到极致,非要和每个得失细节较劲。
他再叹,若令他无这大好江山作顾恋,那她会不会看到他为她的那一份心?
虽然,他还是选择这锦绣江山。
罢了,罢了淮阳王和太子两党明争暗斗要将自己押注的那一方推上高位,张婕妤也使尽手段拉拢朝臣,推举刘钦上位。皇帝为难,万分欣赏淮阳王的干脆利落,为太子事事中庸的儒家做派发愁,偏偏张婕妤又抓准时机大病一场,皇上便想着留皇位给淮阳王。
霍成君听了之后什么也没有说,收拾收拾东西搬到宫外的昭台殿去住着。若是刘钦登上皇位,那么她的时期就不存在了,那,现在的她,从哪里来?
春花盛开的时候,皇帝大去。不过四十四岁,正值壮年。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在昭台殿,从容不迫的让下人给自己换上正装,梳好发髻,不慌不忙的挑着耳坠子,莲步慢移上了轿子向皇宫去。
路上,安然看着母亲面不改色的饮茶看书,甚至还不时与她说笑几句。安然心里忐忐忑忑,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