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安城仍一派繁华,赵凌站在皇城的阁楼中,眺望着黑幕下模糊的集市,手里攥着两颗黑子,转过头来,两根手指打乱这自弈的一盘,起身下了楼。
周围宫人低着头,挑着灯前后拥着赵凌,王祥踮起脚使劲才将锦袍披在人身上。随即低下头跟在人身后,已经子夜了,皇宫内除了打着火把巡逻的禁军,一片漆黑寂静。
一行人趟过无数道宫墙,赵凌遣散众人,只剩王祥挑着灯跟在人旁,直到一座连禁军都不能涉足的宫殿前,外人无人知道是什么,高大庄严前,寂静无声,今夜无星,月是弯月,还被云掩着许多,残残洒下几道清光,此情此景平添几分幽森。宫殿是座新建的,周围百步空无一物,连草都没几棵,百步外是九尺高的宫墙,比平常的厚上许多。赵凌走到殿门前,伫立良久,遂推开门迈进,关上门,空旷的场地唯王祥一人守候在门前。
殿内是另一番景象,红木金描,彩带飘挂,眼前是两张长桌两排蒲团左右铺开,陈列佳肴美酒,若不是一人没有,便真能以为这是得宠妃子的繁华处。赵凌撑下锦袍,丢在地上,摘去玉冠,免去鞋袜,扑通一声跪下,缓缓跪行。突然远处一声剑鸣,转瞬一道寒光闪过赵凌眼前,赵凌面不改色,只是抬高头颅,闭上眼睛,在等着什么。颈上一道寒气漫开,意料中的鲜红没有漫开,赵凌睁开眼,眼前是一人,披头散发,身着锦服,手持镶纹宝剑,眼中杀气无限,剑刃离赵凌咽喉不过咫尺。赵凌退而稽首,庄重而不带情感:“儿臣参见父皇!”,站着那人闻言暴怒,举剑猛劈,回身砍入身后墙柱,喘着粗气,看着墙柱,猛地大声训斥:“逆子,还知朕是你的父皇!”赵凌仍是跪着没有抬头:“王权皇位,如何抹的去父子血肉之情。儿臣此举是为国家”“为国家?为国家屠戮忠良?为国家软禁君父?为国家还要篡位谋反?还想要手足相残?你做的哪件事,算得上为国为家?!”赵乾拔出剑指着人,语气太冲,持剑的手在颤抖。“杀周正,周怀瑜有儿臣苦衷,囚父登基乃迫不得已,自残手足乃事后必须。”赵凌回道。赵乾怒道:“苦衷?什么苦衷?杀了忠贤之臣,灭了功勋之家!”赵凌回:“儿臣早已言明,周正,周怀瑜意图谋反,儿臣不得已为之。”赵乾压制住心中怒火,问道:“他周家风头无两,位高权重,朕又不打算动他周家,如何就逼到谋反的地步了?”赵凌回道:“儿臣不知,但,消息来自儿臣安插在幽州的密探之手,儿臣不知真伪,为防万一,只得连夜逮捕连坐,密探儿臣已经杀了,这件事目前唯一活着的主谋只剩下幽州将军公孙崇,州牧公孙礼。”赵乾呆滞一会便接着问:“那为何要逼宫谋反?”说着把剑插在地板上,随手抓过两蒲团,一人一张坐下。赵凌接过蒲团盘坐,接着答:“儿臣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造反活路很小,且,父皇您太仁慈了,仁慈的有些过头了,大梁早在十年前就能与南方三军决战,并且有极大胜算,一举结束百余年乱世,您也将成千古霸业,可惜您却无此大意,与江南三方盟永世交好,太……太仁慈了。”赵凌顿了一下。赵乾说:“接着说,想怎么说怎么说。”赵凌接着说:“儿臣不能眼见不世之功成幻影,不能眼见四代先人努力因一纸盟约泡汤,只能以下犯上,望父皇恕罪。且,父皇真的认为太子比儿臣更有能力担起这重任?”赵乾听完,思索良久,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臭小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有你太爷爷的遗风。”赵凌的太爷爷,大梁开国皇帝,从十二岁承其父留三郡之地,十九岁除权臣亲政开始,南征北战二十余年,大江以北,大漠以南,东海以西,玉门以东,尽属大梁,时年四十六,可惜天不假年,正欲南下统一九州之时,祭师大典上突发风寒,当夜驾崩,号太祖武皇帝。赵乾接着说:“一样疯狂,当年武皇帝十九岁除权臣黄严时,杀妾弑兄,你今天为了皇权大业囚父灭臣,只不过,武皇帝能成百世大业,你,朕还不知。行了,时候不早了,朕要就寝了,快滚吧。”拔出剑,捋了捋头发,转身扶梯上楼,没有回头。赵凌一直跪送人离去,才缓缓退殿。披上锦袍,趁着寅时宫人晨起之时,赶回寝殿。
这几日余平等听闻人已醒了,常来看望。清晨,周若怀早早醒来,整理衣冠,迎着晨雨踏出门去,来到前厅,向林朝阳请安:“林伯父安。”林朝阳扶起人,看着人精神恢复,不禁欢喜:“好好好,快起快起,都是一家人这么客套干嘛。”周若怀立在人前,说道:“叔父,天象斗指乙,将清明了,侄儿先日未能尽孝……侄儿……想去父母坟前祭拜,望叔父应允。”“……”林朝阳闻言愣了一下,泛着笑的脸一僵。周若怀见状跪下:“叔父,无恙恳请叔父了无恙此心愿。”林朝阳没有说什么,过了会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我,我考虑一下,这几天若身体好些,也随着子琢,少卿一同读书吧。”周若怀应着,林朝阳起身走了。
林朝阳出了前厅便急出府门往孟府去。
“唉,这是迟早的事,你我也该知道。”孟复站在檐下,看着零疏的春雨落下,满面复杂。“可……可那孩子身上隐疾如此重,见到满族的无头坟冢,会不会一时邪火攻心……且,那事实如何与小娃子说啊……”林朝阳则是满面愁容,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孟复伸脚磨了磨门槛,低着头说:“这是迟早的事,万一那孩子恨上皇家,反叛国家,螳臂当车,毁了家族几代英名不说,周家的香火也就到头了。不如提早说出来,免得这麻烦后果,今日之仇,留给周家后世吧。至少不要逆如今天势而为。至于无恙的身体,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黄鹤走时我向他讨要了几颗急救的药丸,不必担心。”林朝阳闻言低下了头,叹了口气:“也就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