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信还在平复心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皱起眉头并不想理会，但是“嗡嗡嗡~~”不知疲惫的响声说明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来电，他只好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尽量镇定地接通电话。头脑冷静下来的周渝信似乎察觉到了背后那炙热的视线，一边说话一边微微转身，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查探，但是不知何时502的门又静悄悄地关上了。
难道是错觉吗？可是手机那头紧急的情况不容许周渝信仔细思考，只好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一边急匆匆地跑下楼，一边连连回答道：“嗯嗯，我是，好，马上到。”
大龙镇只是一个人口不过几万人的小镇，但以小镇为中心，周围零零星星的散落着不少村庄，除了连通国道的主干道还有不少交错纵横的支线小道，蜿蜒曲折的路线颇为复杂。虽然在通往周边村落的道路上都设了关卡，但是警局人手有限并不能一一看顾，只能采取流动换岗的方式，因此时常有人趁着换班没人的时候钻空子。不过小镇民风淳朴，对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值班交警大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今天却意外拦下了一辆可疑的面包车。也是司机师傅倒霉，偏偏赶上调换值班时间的日子，换班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正好一头撞在了枪口上。
路旁整齐挺拔的樟树渐行渐疏，逐渐变为肆意生长的葱郁杂草，来往车流扬起的尘土尽数落在翠绿的草叶上，连半落的如血残阳也不能染尽灰扑扑的植被。很快，周渝信就望见了一座站立的红色路碑，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龙榆路”，虽在风雨鞭打之下有些许掉漆，但仍旧熠熠生辉，相较之下一旁用白色防雨布搭起来的临时窝棚却毫不显眼。这里向来人烟稀少甚至稍显荒凉，此刻却三三两两地围着几个好事行人，对着棚前停靠的白色面包车指指点点。
赵新成还没有到，现场只有两名交警维持秩序，周渝信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先行前去查看。那是一辆本地牌照的白色面包车，银白闪亮的车身裹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土外衣，可见数条闪电般的花纹却是一道道划痕，脏兮兮的挡风玻璃上有一道鲜明的半圆形状，此外还有诸多黄黄白白的痕迹，有干涸的鸟屎也有昆虫被撵烂的尸体，更别提歪曲的后视镜和卡满泥土的车轮，微微变形的后备箱处有几个交叠的掌印尤其显眼。整副车辆除了挡风玻璃是透明的其余皆是不透光的单向黑色玻璃，从外面并不能看清楚车辆内部的情况。
天色渐晚，一轮残月取代了西落的太阳，散发出雾蒙蒙的微光，叫人极难视物，幸有临时支起的探照灯为众人提供了明亮刺眼的白光。现场调查的人员已经完成了车辆外围的取证工作，周渝信跟着他们一起打开了后备箱，率先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张青白的女人脸孔。涂满白粉的脸庞、黑漆漆的细长眉毛、鲜艳欲滴的血红嘴唇还有两颊之上那圆溜溜的腮红，在惨白的灯光下，白的愈白、黑的愈黑、红的更红。明明双眼紧闭，脸色安详，却又给人鲜活生动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在场众人都惊住了，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只有突然刮起的呜呜风声，随着阴凉的夜风传来幽幽的一声：“我的新娘！”
众人顿觉毛骨悚然、汗毛乍起，一时竟无人敢回头。周渝信可以感觉到心脏正疯狂剧烈地跳动，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尘封多年的记忆重被动摇，模糊间光阴逆转，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回到了无助又弱小的年纪，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
“哈哈，你们，太搞笑了吧，哈哈！”原来是赵新成，他一来就见众人僵成一副木头模样，坏心眼地想捉弄大家，刚才就是他蹑手蹑脚地悄摸摸地在众人身后捏着嗓子学女鬼声音。这会儿他捧着肚子，笑不成声：“我是故意吓你们的，结果，哎呀，怎么吓成这样，笑死我了要。”听到是他，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又觉得羞愤，纷纷吼着：“赵队！”“老赵！”有些胆子大些的还捏着拳头，作势要去捶他。赵新成连忙躲闪，嘴里还调侃着：“哎哎，这可不能怪我，我是在试验你们，咱都是马克思主义者，无神论呀！”
在一片喧闹嘈杂声中，只有周渝信一动不动，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耳朵却微微发红。这小子，怕了吧，还装呢。赵新成最看不惯他这副端着架子的模样，连忙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摆摆手驱散人群：“好了，好了，别闹了，都忙去吧！”然后一溜小跑过来，勾住了周渝信的脖子，硬拖着他去检查尸体。赵新成存心想看他笑话，一直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到期待的表情，就连微红的耳朵也渐渐在夜风中恢复如常。什么呀！没看到害怕的表情，赵新成心里有些失望，歪歪头寻思着：居然不怕！这小子怎么这么难搞！又有些懊恼自己错失良机。
周渝信自然不清楚赵新成那百转千回的心思，方才须臾好似一场恍惚的梦境，而此刻梦该醒了。
“真是无聊！哎，干活。”
面包车只有前排两个座位，前后排之间用黑色的布帘隔开，而后排的座椅均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头脚颠倒置放的女尸。女尸身穿一袭红衣，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姿态祥和，甚至称得上优美。待凑近仔细查看，首先闻到一股幽香，隐秘的尸臭潜藏其中，叫人难以分辨。是发亮的头油味道？是嫁衣上的熏香？还是其他的什么？黑亮的发髻上别着一朵艳俗的红花，一身红衫之下另有层层叠叠的衣服，白色的里衣已经晕染出一片红色。怪不得觉得女尸身形臃肿，唯一露出的双手却是瘦骨嶙峋，涂着鲜红豆蔻，不但没有玉指纤纤的美感，反而更显阴森。
“头发真好看！啊！”还没等赵新成赞完，就失手将发髻拽了下来，露出光滑发青的头皮，他大吃一惊：“假头发？这么逼真的吗？”
而周渝信却被白色的里衣领口隐蔽处泛出的点滴青色吸引了视线，满心疑惑：“这是什么？”说话间他便拿手去扯，原来是印上去的几个数字：05070301。
“别想了，先记下来。”看周渝信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赵新成有心要提醒他：“光凭一串数字，你还能看出花儿来，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呵，连绣鞋都有，这从头到脚的还挺齐全。”赵新成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又指着小巧的绣鞋说：“你看，这鞋子上绣的花还挺好看的。”。
周渝信顺势瞟了一眼，却定住了，心中袭来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禁喃喃自语着：“绣花？鞋子上为什么会绣花？”
赵新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你TM仿佛在逗我的表情，凑过去问：“哈？鞋子上为什么不能绣花？绣鞋，绣鞋，不绣花才奇怪吧！”
“鞋子上不应该有绣花！”周渝信指着尸体，一脸确信：“赵队，你仔细看！”
赵新成顺着他的手又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下女尸，思索了片刻，一脸凝重：“确实不对。”
廉价的头花，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嫁衣上空空荡荡，甚至已经开始掉色，就好像随手扯了一块红布临时赶着做出来的。和粗糙的衣服相比，鞋过于精致了。
周渝信死死地盯着鞋子，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也不顾旁人的劝阻，执意将绣鞋脱了下来，出现在眼前的是红的发黑的白袜，血迹早已干涸，周渝信只能连着皮肉把袜子撕下来。
“脚趾！”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却无人在意，所有人都震惊于女尸光秃秃的脚掌，十个脚趾竟然被尽数斩去。
“这，这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砍掉脚趾？”有人语无伦次地问。
赵新成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沉声回答：“还能为什么？为了能穿上这双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