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箭破空的锐响在耳边炸开,预想中胸膛被贯穿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他惊奇地睁开眼向身后看去,瞬间愣在了原地,那支瞄准自己的羽箭把一个身穿苍青色藤甲的年轻人钉死在了教堂顶上,那年轻人手中握着长弓,弓弦上还搭着一支未发的箭――正是钉在他车轴上的那种箭!
“愣什么神,”羽麟城收起双翼落地,用手中的长弓轻敲了下羽仲的脑袋,“你是羽王,这里谁都能软,你和我不能,拿起你的剑,别给我丢人。”
“你……你不是想……”
“我想,”羽麟城干脆地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站到羽仲身后,和他背靠着背,一箭射翻一个冲上来的叶莫羽人,“杀了你我就是羽王,我当然想,但我答应过你母亲,所以我不能。”
“我母亲……”羽仲摸箭的手顿了顿,眼里的光辉暗淡了下去,“你别跟我提她。”
“为什么不?”羽麟城熟练地张弓搭箭,“我们就让你如此耻辱吗?有些事情你总是要去面对和理解的。”
“面对什么?理解什么?”羽仲发狠地拉弦,连射三箭,手指被弓弦割得鲜血淋漓,“你想让我承认我这个羽王其实不过是你获取至高权力的手段?承认我的国家靠一个虚无缥缈的诺言支撑,理解我的母后做了我叔叔的妻子,甚至承认还有人比我更名正言顺更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想都别想!真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守护青木王座,绝不会容许别人来摆弄它。”
“那看来我们是一路人了,”羽麟城不易察觉地轻轻叹气,“我也会拼尽一切去践行我的诺言。”
践行你的诺言……羽仲握箭的手不自然地攥紧,箭翎被他折成了两段,胸腔深处传来割裂般的痛苦,有什么酸楚的液体涌进眼眶里疯狂打转。
只是因为那个在前王后和贵族们面前许下的狗屁诺言吗……他想问问那个男人,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不想让我死呢?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在关心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的权力和地位站起来一次呢?为什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可是……你可是我……我的……
他一时失神,一个冲破防线的“自由卫队”成员冲到他面前,高举起战刀向他后心砍去,就在此时,一柄青色长枪突然从斜里飞刺出来,震开了战刀后深深钉在地上。
羽麟城迅速反应过来,把呆滞的羽仲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拉开弓弦,一箭射向袭击他的那个叶莫羽人。
同样是一柄青色长枪刺来,格开了长箭,钉在地上,一柄、两柄……最后三千柄苍青色的长枪在刀盾阵周围围了密匝匝一圈,把叶莫羽人们和羽澄羽人的车队隔开。
几千双苍青色翅翼展开,遮蔽了天空,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这片贝鲁曼街,从左肩甲的蛇纹上看,这些身披青色藤甲的军士来自古河邦执政赫鲁悌的亲兵队“木尔隆达”――羽族语言中木尔隆达意为“蝰蛇的毒牙”。
木尔隆达们俯冲下来,手中长枪交错,分割开人群,迅速控制了局势。
一个青年军官收敛双翼落在羽王车驾顶端,向着羽麟城行礼,温润的黑瞳中散发出人畜无害的气质。
“我认识你,”羽麟城打量了他一番,“蛇牙队的副队长,奥拉塞那仗,你跟着你们队长马可托伏击了我的先头部队。”
“是,”青年军官点点头,“而且我们队长死在了您的箭下,现在在蛇牙军,我是话事人。”
“是吗?”羽麟城摩挲着箭杆,装作不经意地说,“可我记得我射的是他大臂,伤不至死吧……你下的手?”
青年军官笑而不语,身上却透露出一股令人心底生寒的压迫感,“羽将军,我今天倒是想跟你叙叙闲话,只是赫鲁悌先生和逊特先生还约了您共进晚餐,我这种小角色就不好耽误您的行程了。”
“您这边请?”他向着通往古河邦执政府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
“好,”羽麟城点点头,紧跟在他后面走向执政府,羽澄羽族的刀盾阵也随着他一点点解除防御,继续按原路线向执政府进发,愤怒的民众把手里的弓扔到蛇牙队武士们头上,抗议声不绝于耳,但木尔隆达一次出动了接近五千军士,基本控制住了局面,自由卫队的勇士自发地聚集到被羽麟城一箭穿胸的首领韦德.萨恩尸体旁,取下黑色的领子轻轻放在他的尸体上,纪念这位用生命反抗暴政的斗士,刺杀失败,但自由卫队的使命远没有结束,他们还有另一位首领多米尼安,一场更有力的风暴正在这个年轻人心中酝酿……
另一边,执政府青石议事厅内:
古河邦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围聚在同一张长桌边,探讨同羽澄羽族和谈的问题,桌上摆满了卷宗,几十支羽毛笔整齐地拍在一边等待着随时被取用。
圆桌上的九张椅子后边矗立着九尊铜像,雕刻的是从叶莫羽族的始祖古英雄叶莫到第一任自由卫队首领穆克森共计九位英雄,古世的英雄站立在背后,寓意会议的一切讨论和决定受先祖监督。
长桌首座上的是叶莫羽族第一执政逊特,在他左手边的三个位子上分别坐着叶莫羽族元帅布洪都德、大法官卜拉贡和保民官西林,右手边的五个位子上坐的是古河邦第一执政赫鲁悌、外交总长亚列特、常备军将军辛加德林、公职监督委员会主席苏鲁恩和内政公署代理署长,第二执政官伊吉.艾姆。
“还谈什么谈!”辛加德林将军把手中的纸笔一把扔在桌子上,烦躁地拍着座椅扶手,“蛇牙队已经把羽麟城和羽王接来了,我们还在这儿谈谈谈,连一个议和方案都拿不出来,我建议,干脆别谈了,收拾收拾开门投降算了。”
“辛加德林将军,”大法官卜拉贡摸着山羊胡,慢悠悠地说,“有分歧就更要讨论清楚嘛,否则到时候拿出来的方案大家都不满意该找谁说理去?”
“可是咱们都犟了三天了!”辛加德林拍案而起,“羽麟城都到门口了,奥拉塞还有五万白军虎视眈眈,如果拿不出议和方案再启战端,到时候我们就是叶莫羽族的、古河邦的千古罪人!”
“那你给个办法啊!”监督委员会苏鲁恩主席摊开双手,“生气谁都会,你倒是给个办法让这份方案全体通过啊!”
“我还真有办法,”辛加德林将军从铠甲里取出一枚镀银的狼牙放在桌上,“我把我的所有代表权转让给赫鲁悌先生和逊特先生,由他们来代替我表决。”
“这倒是个办法,”短暂的沉默后,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保民官西林也从袖筒中取出镀银狼牙,“我同意由逊特和赫鲁悌代表我参与决议。”
“我同意。”
“我同意。”
“那……我也同意。”
大法官卜拉贡最后一个取出狼牙,直接交到逊特手里,“兹事体大,两位先生请务必慎重。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到除赫鲁悌外的其他人陆续离开,逊特起身拉开了深色的幕帘,刺眼的阳光照进大厅。
“羽麟城他们走到哪里了?”
“算算时间,该到执政府门口了,”赫鲁悌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那我去安排他们住下,你以现有的条款作蓝本,尽快拟出和约,去找羽麟城谈判,那个傀儡小羽王给他好吃好喝供着,你暂且不要动,他那边我还有特别的用处。”
“嗯。”赫鲁悌手腕顿了顿,一滴墨水打在纸张上阴出一朵小墨花,“你说……我们不会成为千古罪人对吧,”
“希望不会吧,”逊特从怀里取出烟斗点燃,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舒适地吐出一个个烟圈,“从你背后的叶莫.格拉诺斯算起,到你面前这个逊特.格拉诺斯,我们格拉诺斯家族的传承延续千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小阴沟里翻不了船。”
“对面羽王、大将军齐上阵,这可不是什么小阴沟。”
“羽麟城老奸巨猾,自己来的话还真有点难办,”逊特搔搔头,“不过带上个年轻气盛的小羽王那就有转圜一下的余地了,你在奥拉塞见过他,怎么?有帝王之相吗?”
“嗯……”赫鲁悌在脑海中检索一番,“那是个一流音乐家、二流诗人、三流武士和四流君主。”
逊特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烟斗,赫鲁悌也跟着他笑,爽朗的笑声远远扩散开,惊起执政府周围的一群飞鸽。
……
青白色鸽子落在阳台上,百无聊赖的羽王陛下,正在手上沾上米粒,等着鸽子来啄食。
四天前他和叔叔羽麟城在蛇牙队木尔隆达的护送下到达执政府,他兴致勃勃地赴了当天的午宴,回来时喂了执政府周围的鸽子,然后他又赴了当天的晚宴,回来喂鸽子,然后第二天的早宴,然后喂鸽子……
就这样,他一场宴席都没落下,也一场谈判都没赶上……整整四天,最大的政绩就是把这里的鸽子喂得又圆又大,虽然猜到自己来这里就是做和谈吉祥物的,但堂堂羽王被这样当做祭坛里的神像供着,总还是有些不爽。
咚、咚、咚
敲门声迫使他收回了发散的思维。
“进来,”他拿起一块绸布擦擦手,打发走阳台上停留小憩的鸽子。
“陛下,”他的侍从克林耐推开门进来,恭敬地行礼。
“我在喂鸽子呢,有什么事快说吧,”
“禀陛下,外边有个叶莫羽人求见,”
“叶莫羽人?”羽仲思索了一下,“打发他去找羽麟城吧,不管是申冤还是刺杀都让他烦我叔叔去。”
“臣刚才也是这么办的,可是陛下,这个男人指名道姓要见您,手里还有叶莫羽族执政逊特先生的亲笔信令。”
“逊特的信令?”羽仲摸摸鼻子,“那让他进来吧。”
“是,”卡林耐弯腰退出去,过了一会儿他领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那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袭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袍,只露出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来者何人,干吗遮遮掩掩的?”羽仲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
黑袍人看了眼卡林耐轻轻摇头,羽仲挥挥手,让卡林耐也退了出去,那神秘的黑袍人才摘下脸上的黑布面罩。
看清他的脸后,羽仲的瞳孔猛然收紧,搭在藤椅上的手青筋暴起,他在宴会上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