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深沉了下去,苏可妈纵然百般不愿,也不得不走出房间接孩子。
麦乐看着婆婆那双浮肿而又充满幽怨的眼神,又回想这一段时间的糟心事儿,忍不住说道:“打电话让我小姨回来吧,家里这情形,大人都自顾不暇,这孩子待在这里也是遭罪。”
麦乐刚说完,苏可妈的脸色顿时变了,那幽怨的眼神里瞬间又滋生出了些许悲愤来。
麦乐后悔自己多了嘴,不管是同情婆婆也好,心疼孩子也罢。只是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别人未必领情。
果然,苏可妈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这孩子,这个家容不下他在这里多呆两个月。”
麦乐被对方一番抢白弄的甚是尴尬,不禁暗骂自己:瞎说什么大实话!这个家,不管谁想送走孩子,那也轮不着她先开口,这不是傻缺吗?
苏可妈抱着孩子转身,却终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可他终究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一时间,麦乐却是百口莫辩。
似乎,这个家的氛围就一直没有好过,但这几天更是阴气沉沉。于是,麦乐决定暂回娘家避一避风头。
谁知,刚到娘家门口,就赶上另一场战火——麦乐爷爷和麦乐奶奶又吵上了。
争吵的原因竟是:中午吃水煮面,还是蒸面?
麦乐哭笑不得地安抚好双方的情绪后,忍不住吐槽一句:难道这就是婚姻生活的真相?
半个小时后,表妹玲玲骑着小电车来了,大老远就嚷嚷:“老姐,你欠我一瓶防晒霜!”
“这么热的天喊我来陪你玩儿,看把我的小脸蛋儿给晒的,还有我这胳膊,腿儿,一瓶都不够!”玲玲搬过小凳子一屁股坐下。
“那就两瓶吧。”麦乐笑道。
“你说说这些人儿,面儿上是人,背地里都是鬼!我孙女结婚前四处找人打听男方父母情况,居然个个装不知情。这我孙女的娃儿都快生了,一个个又来跟前嚼舌根儿。”麦乐奶奶在不远处愤愤不平地念叨。
“嚼什么?”玲玲乐了。
“还不是说你姐跳婆家的火坑了,公公是个酒鬼,婆婆又是个出名的败家娘们儿。”麦乐奶奶叹了口气。
“我姐是跟姐夫过,又不是跟她公婆过,哪有那么可怕?”玲玲接道。
“是啊,哪有那么悲观?年轻人总要自己寻着出路。”麦乐笑道。
而此时,在门前树荫下乘凉的麦乐爷爷突然转过头来,面露微笑:“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姐,真的不敢相信,这么慈祥的人会是我外公。”
“是啊。”
“我从小就特怕我外公,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俩躲在被窝里玩疯了,外婆气的破口大骂!外公二话不说,直接从厨房里拎来一根烧火棍儿,直直的冲你闷了下去,你当时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当时,我吓坏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公只打了你却不打我呢?”
“这事儿,你还记得啊,我早就忘了。”麦乐笑了,可她知道自己心里却是哭了。怎么可能忘呢,童年的那数不清的阴影和创伤,她只是习惯性地掩藏起自己的脆弱和不堪罢了。
这些年来,对于她的原生态家庭,她谈不上恨,但心中却是难免有怨言的。
但在刚才看到那个微笑的那一秒,她释怀了,也想透了。放下沉重的过去,才能放过现在的自己,不是吗?
这个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对她来说,只有历经过一段很长很长时间的黑暗煎熬,还有那不能言说的自我挣扎,终于有一天才挣脱出来,重见天日。
会过去的,早晚会熬过去的。
如此一来,麦乐在这一段日子里的阴霾情绪都随之消散了。
麦乐在娘家刚住了三天,就被麦乐奶奶往回赶:“快回去吧,你在这边儿住久了,你婆家又该多心了。”
“女人一旦结了婚,就嫁鸡随鸡,跟你奶奶这辈子受的罪比,你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太幸福了。”
“奶奶,你的后半句说的太犀利了,我竟无言以对。”麦乐忍不住逗弄对方。
“什么跟什么啊,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麦乐奶奶乐了。
下午六点,麦乐到家时,却发现苏可居然也在家。顿时,直觉情况不妙啊。
果然,这个家里就没发生过好事儿。麦乐也真佩服他们,真能折腾。
怎么就有这样能折腾的人,并乐此不疲呢。
回到房间,听苏可一说,麦乐差点儿没忍住笑了,请原谅她的不厚道。
这,苏可爸简直是“作精”上身啊。
孩子送走了,苏可妈消停了。苏可爸又爆出大事儿了,麦乐丝毫不惊讶,苏可爸那神秘的“大投资”。
就在孩子送来不久,苏可爸借题发挥却是障眼法,他将房子作为抵押,在镇上的信用社贷了五万块钱,给新疆的堂弟资助了四万,又拿剩下的一万块到处托关系,包下来邻村小学的翻新工程。
“四叔说是包到了大工程,十拿九稳了的事儿。这不,就差后续的活动经费了。最打动爸的是,四叔说这次工程,他包材料,咱包人工。”
“听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吧,被骗多少次了,还记得‘老黄’吧,你四叔跟他就是一类人。”
“还真让你蒙对了,那什么五分之一的……”
“五分之一原则的科学性和普遍性。”
“这四叔,现在成了‘万人坑’,逮谁都坑……”
“那不是有人上赶着上当啊!”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妈都气的两天没吃饭了,怎么办才好?”
“你们家都是人才啊,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那软柿子,能自保就不错了。我可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出乎意料的是,一听说麦乐回来,苏可妈晚上就起来吃饭了。
麦乐心道:这婆媳,难道真是天敌不成?
饭桌上,苏可爸神色颓废,像一只战败的公鸡,也不能说战败,只能说是‘师出未捷身先死’。当然,这战役嘛,也是想象中的战役。
苏可妈脸色相当难看,头发随手挽在脑后,没了平日里的精心梳理,那双美丽的眼睛更是肿成了两条缝儿。
尽管苏可爸处处陪着笑脸儿,更是恨不得跪在地上自扇两个巴掌,只求换来苏可妈一个关注的眼神。奈何,却是白费功夫。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跟儿子搭话:“可可啊,之前借你们的两万块,爸心里记着呢!这次弄的事儿,也是着急还你们的钱啊!实在不行,我卖肝、卖肾也得补住家里这个窟窿……”
“爸,你又来了,不是说过了吗?那两万块从此不提了。”苏可无奈地说道。
麦乐却是知道,苏可爸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她也不是救世主,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自救。
在麦乐愣神的瞬间,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她。
“乐乐,你倒是说话啊,咱爸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倒是说一句宽心话啊!”苏可踢了踢麦乐的脚。
“之前那钱就算了……”麦乐无奈道。
“唉,遇事儿,还是一家人啊……”苏可爸感慨。
麦乐懒得再理会,吃完饭就回了房间。
最终,收拾烂摊子的是苏可妈。她每天给苏可四叔打电话,好说歹说总算追回了两万块。另外,又从苏可二姨那里借了三万。
麦乐这才知道,这家里确实没钱。也刚知道——苏可的土豪二姨,苏家的最大债主。
接下来,苏可爸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每天伏低做小,陪尽笑脸,俨然是家里最大的罪人。
这还不算完,过了一段时间,学校翻新那边儿也出问题了。
原本是说好了,给承包两栋教学楼外加围墙的,结果,两栋教学楼给别人包了去,苏可爸这边儿只落了个围墙翻修。
接连的打击之下,苏可爸索性做起了鸵鸟,每天醉生梦死,不知朝夕。于是,苏可妈狠下了心肠,不再管他。
若是他喝多了,只是闷在家里倒好,可他偏要借酒发疯,狂飙摩托车;有时喝大了,直接睡在布满荆棘的深沟里……
苏可看着父亲可怜,又怕他万一出什么意外!一咬牙,把工作给辞了。
麦乐和苏可又吵了一架。这一次苏可却落泪了:“那是我爸啊!”
麦乐无话可说。
苏可爸,却依然醉生梦死。
麦乐冷静下来,便跟着玲玲出去游玩了几天,回来之后,对身边一切都置身事外。
一天清晨,突然下了一阵子的蒙蒙细雨,房间太过闷热,麦乐早早醒来,决定去楼顶上透气。
清风阵阵,雨意朦胧。鼻尖充斥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耳边传来鸟雀的鸣叫,眼前不远处的几颗大白杨洒脱肆意,每一片叶子都哗啦啦地闪着绿光。微风细雨中,天地之间的草木皆是诗意……
麦乐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正想吟诗两首以衬美景,却被楼下不远处的一番景象吓住了。
当下,正是玉米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的屋里屋外皆是玉米,而苏可家门前不知哪儿来的一堆玉米叶子下,躺着一个人。
麦乐远远地望过去,不是苏可爸又是谁?显然,他在外面睡了一夜。这场不大不小的雨却没有惊醒他,只见他死气沉沉地躺在叶子堆里,身上盖的也是玉米叶子。麦乐只觉得对方神色苍白,一动不动。
她真的吓坏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匆匆下楼去大喊苏可。
紧接着,苏可和苏可妈便手忙脚乱地把苏可爸半架半拖了回来,又是掐人中,又是喂速效救心丸……
“爸……爸……”苏可流着泪,嗓音嘶哑。
“苏可爸,快醒醒!”苏可妈急急地喊道。
麦乐拨打了镇上的救护电话,就在挂断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就是这么可恨的一个人,当他可怜地躺在你面前时,你却发现恨一个人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苏可爸去医院的路上就醒了,苏可却坚持让他在医院住上一周,医生初步诊断为脑供血不足。所幸没什么大碍,苏可和苏可妈轮番在医院照顾。麦乐一个人留在家里。
在这一周,麦乐发现,苏可妈的态度,无所谓悲喜。对于苏可爸的是去是留,她似乎一点儿也不难过。当然,这只是麦乐单方面的猜想,一个人想想罢了。
鸡肋婚姻的悲哀之处在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苏可的爸妈之所以能够婚姻捆绑如此之久,抛却道德、环境和孩子的因素,应该还有更为重要的因素,这是麦乐很久以后才会明白的事儿。
而麦乐和苏可呢,结婚将近一年,却已经要靠着孩子的血缘捆绑,才不至于两人的感情分崩离析。至于以后,麦乐一片茫然。
一件事儿总是会起起落落的,苏可爸经过这次教训,一下子给吓细了胆儿,生怕再次老命不保的他,硬生生地给戒了酒。
苏可索性跟着父亲做起了包活儿,他们究竟有没有挣到钱,麦乐不清楚。至少,在小两口婚后,苏可却是没有给过她一分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