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两人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唐弥弥想写一个古风故事，武侠或者小言都行。她觉得这么浪漫的比赛也该写浪漫点的东西。
沈天嗤笑了一下，“真是个不称职的直女。”而且这位同学似乎已经忘记刚刚自己怎么苦情才求得弥弥一起比赛的，又开启了毒舌模式，“这种娘娘腔的东西我可写不来。”
……
他居然嫌自己的提议娘？他以为之前自己写的是什么？唐弥弥觉得刚刚那略带温情的氛围真的只能说是错觉了。
可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反驳。直接说，会很伤人吧？唐弥弥顿时有点泄气，索性回复:“那行，就写推理吧，反正你擅长找碴。”
“不。”对方的回答言简意赅。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太菜。”
唐弥弥觉得自己很受伤。刚刚给他留面子简直就是个错误。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全息网游，怎么样？”
唐弥弥的眼睛顿时亮了:“可以啊。不过，我对网游不算特别了解，平时上网也就写写文看看书而已。”
沈天倒是表现得很爽快:“这跟玩不玩游戏没什么关系的，所有设定都由作者来出，跟冒险奇幻类完全没差。而且作为主方和客方的区别，我写一三五七，你写二四六就行。”
听沈天这么一说，唐弥弥觉得自己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在讨论完大纲后，两人一起报了名参赛。
事情进展的比唐弥弥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
沈天这边一发布，人气就意外地还不错。他没有用原来哗众取宠的写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微深邃的口吻，用冷静的叙述刻画少年主角现实生活中的压抑迷茫，虽说现阶段的字数还看不出什么苗头，但可以说是为后面穿越到网游的情节作了完美铺垫。
真好啊。
那段时间里，唐弥弥每天回家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沈天的更新和看他们组合的热度排行了。唐弥弥本以为以沈天的性格，是需要自己每天催一催才动笔的，当初一部分原因也是嫌麻烦才不想和他一起参赛的。可沈天这次却显得很靠谱，几乎没有拖过稿，而且。
“没想到你认真写的东西还挺好看的嘛。”唐弥弥忍不住给沈天发私信。
确实，从开篇背景写来，到主角进入全息网游的世界见到神明，明白游戏里真的会死人所以加入部落打算锤炼自己，沈天行笔流畅，人物感情丰沛，可以说是备受好评。
“那是自然。”沈天回复。
其实他们的起步较同圈晚，这时读者大都已经有较钟意的作品了，并无优势可言。但不知是因为沈天真写的太好，还是选材新，这一轮下来他们排名并没有落后很多。
唐弥弥开始接手这篇将由他们共同完成的文章。沈天写下来，一些琐碎的东西都介绍完了，往后就是情节推进了。
可弥弥犯了一个错误。
按照大纲，男主会在魔法森林获得一只魔宠，并遇到自己的第一个搭档。但唐弥弥长期以来习惯运用很多描写来渲染和突出人物形象的写法，而恰巧这段里可以精工细琢的地方太多了:男主角形象、战斗过程、和新伙伴熟悉的经过、伙伴的形象……以至于她在这一段的描写篇幅太长，将他们的情节进展比原计划落后了。
真的只能怪唐弥弥平时写文总是写长篇了，总是该怎么详细怎么写。
太丢人了。唐弥弥懊恼。
沈天似乎也察觉到了唐弥弥心情低落，“没关系，我写的时候耍个小把戏就好了，说不定热度也会上去哦。到时候你可别太感谢我。”
唐弥弥当然知道沈天是在安慰她。无论是删掉一些章节还是别的，工程都太浩大了，怎么会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不过，还是有点小感动。
五.
想到不舟，哦，现在可以叫沈天同学了，应该还在忙碌着。唐弥弥决定到社区翻一翻动态，了解读者的看法。
她刚点进去，却发现社区头条的标题赫然是“唐弥弥沽名钓誉，不配跟不舟老师合作”。发帖人的ID叫“那时的清风”，好像是沈天的粉丝。
唐弥弥点开了那个帖子。在这之前，她还抱有一丝丝侥幸心理。也许只是标题党作祟呢？只是主办方协助他们炒热度呢？可事实要她难堪。那时的清风在帖子一开头，先讲了自己和不舟的故事。她说自己三年前就开始追不舟的文，从最初的青涩到光芒万丈再到隐退。即使是后来不舟重出时将原先的作品全部删除，开始写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之前的粉丝们也一个个失望离开，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直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文章时那种连呼吸都会蓦然变缓的温柔。
最后，她还说了一番对唐弥弥言之凿凿的评论。她说:“首先我不喜欢唐弥弥的高调。很多厉害的写手都会选择用笔名啊，网络传播速度那么快……像唐弥弥这样不就是想出名吗？不就是把写文当成一项人人都该赞不绝口的事业来做吗？
“不舟老师隐退的时候，唐弥弥就刚好火了起来。老师还抛弃原则，不论好坏，给她各种宣传。这算什么？
“现在好了，老师回来了。唐弥弥又可以多加一条‘拯救老牌写手’的美誉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唐弥弥的文，一点都不。再细致技巧再熟练又如何？感情是死的，没有灵魂的文字注定不能打动人心！”
虽然帖子下有人劝楼主冷静，但正常人，总是看到差评更容易。
一点一点读下去，唐弥弥却发现自己平静得很。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自己明明已经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想写好，出于也只是出于对文字纯粹的热爱想写好，还是被诟病成“没有灵魂”，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别有用心”。
但更让她难过的，是沈天。她本以为一路走来，他们应该是最值得彼此信任的朋友。甚至有时他们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氛围会让她幻想，或许有一天真的在现实中见面了，他们的关系也许能……再近一点点？
可知道这一刻弥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他曾经很厉害，又隐退了一段时间，在自己刚开始写文不久又回来了。为了不抢自己的风头开始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佯装成小白接近她和她一起比赛……唐弥弥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沈天这个人，但如果只是萍水相逢，这么多她自以为的“巧合”又是因为什么？
唐弥弥痛苦地闭上眼睛。有滚烫的、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往外渗，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并没有利用价值。求求你，坦诚地、没有目的地，和我做朋友可以吗？
他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话。
那个帖子在社区里火了几天才渐渐沉下去。这些天来，唐弥弥每看一次，都觉得标题旁标注的那个小小的、红色的“HOT”深深灼伤自己的眼睛。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怪怪的，没了之前的活跃和亲密，只剩下干巴巴的情节讨论。沈天消息也回复得越来越慢，开始的秒回到隔几个小时，有时甚至第二天才能收到。这么多事情压在心上，唐弥弥想问，又不敢问。她这时才发觉，自己甚至不能确定，沈天眼中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回帖的队伍，可回复的内容已经从楼主最初期望的“讨伐唐弥弥”变成了“缅怀不舟老师”。不断有旧的读者开始讲述自己与不舟的故事，也有不知情的读者问不舟老师是谁。甚至有人在回复里贴出了几篇不舟之前的作品。
唐弥弥慢慢滑动鼠标，这回帖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能被完全贴下来的多是短篇，她细细读下去，从刚开始的诧异到惊艳到最后全化成了深深的自卑与怜惜。他明明拥有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纵使他落笔总是淡淡的，像只不关世俗的仙鹤。可字里行间拼凑起来，无一不表达着蕴厚深沉的情思和热烈。
唐弥弥倏尔间就明白了那时的清风的意思。
唐弥弥的文章，就像雍容靡贵的牡丹，虽是好看，然而不免给人意难平之感；而沈天的文却恰似年岁久远的老茶树，是真正的苏世独立，沁人心脾。
有心的鉴赏家，一读便知。
可惜这世间终究是俗人多了些，才让前仆后继的烂泥块，掩埋了真正的金子。
六.
已是深秋。
比赛已经进入高潮部分了呢。唐弥弥回家时看到小区公园里的红彤彤的枫树，没头没脑地想。
和沈天的关系，也一直不咸不淡。他不开口，唐弥弥也不好问。其实在一个帖子里发不发言，也是他的自由不是吗？他那么厉害一个人，会不会其实心里装满了对她的轻视，只是照顾她是女孩子一直不说呢？当初找她一起比赛，也只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人吧？
唐弥弥浑浑噩噩地打开家门，在换鞋的时候看到父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禁有些意外:“爸，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弥弥，你回来啦，”唐爸爸说话间不自在地抬颈整了整领带，“我刚想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呢。明天高二的学生学业水平考试，你们高一放假是吧？”
“嗯，好像是。”
“你这孩子，是就是嘛，还好像是。”唐爸爸宠溺地笑了，“看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啦，爸你别乱想。”唐弥弥有点难为情。唐爸爸虽是教师，可在女儿面前也还总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唐爸爸也不好追问，“那你明天还有周末去你小林阿姨家吃饭吧。爸爸要去邻市监考，就不陪你了。”
邻市……
唐弥弥顿时觉得心如擂鼓。原来她心底没有放弃，或者说一直都深埋着一个愿望:和他见一面。
唐弥弥状似无意的问是哪所学校。
不是她所期望听到的名字。也是，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那，”唐弥弥鼓足勇气询问父亲，“我跟您一起去好吗？反正第二天也是周末，我想去放松一下。”
唐爸爸对女儿的提议有些意外，但还是爽朗地笑了:“当然可以。你愿意陪我再好不过。不过你不是一直都嫌出门累吗？”他可是吃够了女儿死宅性格的苦头。
唐弥弥被他问得发窘，歪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不一样了嘛。”
唐爸爸真是开明，也不多问了:“那行。到时候你要去哪里可记得先告诉我，还有，记得随身带着手机。”
耶！唐弥弥小小地庆祝了一下，又快速决定先去给沈天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她翻出之前沈天以方便讨论文章为借口强行交换的电话号码，略带心虚的看了一眼正在房间整理行李的爸爸，决定去天台。
等不及还在下降的电梯了，唐弥弥径直朝楼梯间跑去。她一口气跑上天台，不住地喘气，心砰砰跳得厉害。摸出怀里的手机，却犹豫了。要，打给他吗？
他会想见到自己吗？
唐弥弥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那边似乎很吵闹。
过了一会儿，争执声渐渐消失，少年温暖而干净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喂。是弥弥吗？”
沈天听着电话那头女孩明明累地不住喘息，又强作平静地说话声，莫名的很心疼。听她说完，沈天明朗地笑了:“当然，欢迎你来找我。”
“嗯……你最近很忙是吗？”
沈天抬眼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缓缓回答:“是。最近是很忙，抱歉啊消息回复得有点迟。不过你别乱想啊。”说完勉强笑了一下。
可这笑在唐弥弥听来并无异样，且宛如天籁。就是说他没有看到那个帖子，也不是故意冷落自己的！
唐弥弥轻易地恢复了好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