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说这人世间真的有神仙吗？”
王家村外，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上，一个十来岁的放牛娃平躺着翘着二郎腿，转头问向身边的老翁。
这老翁粗布长衫，半眯着眼，同样躺在草地上，下巴上挂着一缕雪白的山羊胡，活脱脱一个神棍模样。
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一个神棍，旁边写着神算刘半仙的布幡横在地上，被微风吹的布角翻飞。
老翁是半年前来到王家村的，平日里，给迁房婚丧的看看风水吉日，教村里的娃娃识识字，靠着东家西家的施舍口吃食，就这样住下来了。
按理说，这样的神棍是应该呆在繁华的王城中的，那里更容易生活的滋润一些，但他却赖在这个小山村中不走了，说是看上了这个地方的风水，适合养老。
不管怎么说，老翁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放牛娃从小无父无母，老翁嘴里外面的天地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除了给地主家放牛，平日里放牛娃最喜欢的事就是和老翁一起聊天，听他讲外面的世界。
老翁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有点发困，听到放牛娃的问题哼了一声。
“小子，我且先问你，仙字怎么写？”
“爷爷那日教过，左面一个人字，右面一个山字。”
“那就对喽，仙，就是山中的人，人在山中，自由自在，无欲无求。就像你爷爷我这样，在这小山村里归隐，无拘无束，这不就是仙吗？现在你说，这人世间有没有神仙？”
放牛娃神情显然非懂，继续问道。
“爷爷，那你会飞吗？我听阿狗说，神仙都会飞，能飞到很高的地方，飞到云彩里，想去什么地方嗖的一下就到了。”
老翁闻言睁开了眼睛，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天空，天空中有一个黑幽幽的大洞，与晴空万里的蓝天对比起来十分鲜明。
这洞口深邃遥远，仿佛天空破了一个口子，又像嵌在天空上的一面黑镜，漆黑空灵，即便太阳正午的光芒都不能将之掩盖。
由于离得太过遥远，那黑黝黝的洞看上去只有一人大小，至于近处看上去里面是什么情况，就不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做到的了。
放牛娃顺着老翁的目光看去，看向了天空中的这个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自从放牛娃记事起便有了。
听阿狗爷爷说，阿狗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的时候，天上的洞就有了，在大家的眼里，它的存在就像天上有太阳、有月亮、有星星一样寻常，亘古如此。
老翁叹了口气，道：“你若问这人世间的仙么，你爷爷我就是了。你若问飞天遁地的仙，你爷爷我找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但想来是有的。”
老翁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你这小娃，全力一跳，也不过三尺远；若是你再长大些，在这山石峭壁间磨练磨练筋骨，全力一跳，轻轻松松便可一丈有余；我又曾见过，大城中武馆里的教头，一跃而起竟能三五丈远。你说，若是人的力量在磨练中不断增长，一跃而起能有十丈，甚至数十丈，那与故事里的仙人飞天而起又有何区别呢？”
放牛娃听后稍一思索便脱口而出。
“爷爷的意思是，本来就没有天生的神仙，不过是人通过自己一点一点的磨练，让自己慢慢变的更厉害，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神仙了。”
老翁听到放牛娃的话心下一凛。
想不到这小娃竟能听出他话里的这层意思，说实话，刚刚自己所言也不过是对一生经历总结后脱口而出的感叹罢了，本没指望这娃娃能听懂。
老翁面上对放牛娃的话也不置可否，对着放牛娃继续说道。
“可是平常人永远也不能飞天遁地，无论他如何努力，你可知道，为何？”
“因为还没等他变的那么厉害，人就老了。”
老翁无奈的点点头。
“是啊，因为人生有时尽，人力有时穷！说道底，一切都是因为不得其法！不得其法，便不能在有限的生命内打破这循循天道，不能逃过岁月的炮制，最终归于一抔黄土。”
放牛娃对这文绉绉的话似懂非懂，却又像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爷爷，那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方法呢。”
老翁神色落寞，无奈的说道：“呵呵呵，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方法？为了这个问题，我已寻找了一辈子了啊！”
老翁似在回忆般继续说道：“我曾在年轻时，碰到过一个大人物，散尽了祖传的家财，才得这位大人物一句指点。”
“他与我明言，这方法就在山上。想得修道法，需上有缘山。”
“但具体是哪坐山，他却没有告诉我，只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有缘的人即便远在万里也能找到，无缘的人即便就在眼前也不能知晓。”
老翁顿了顿：“唉，为了这句话，我将一生耗费至今，现在看来，我确实不是那个有缘之人啊。”
没想到老翁的身世还有此等秘辛，若不是遇到老翁，放牛娃怕是永远也不能了解到这些。
放牛娃听完这些以后不断在嘴里轻声念叨：“有缘…有缘…远在万里…万里…也能找到…找到……”
草地上，一老一小仿佛定格了一样，谁也不再说话，懒洋洋的躺着。
过了许久，放牛娃突地坐起身来，深色凝重的说道。
“爷爷，我要走了。”
“去哪里呢？”
“去找我的山！”
老翁眼中闪烁一道精光，以前不曾关注过这个孩子，只道和山村里其他孩子一般无二。
现在看来，这孩子虽长相平平，衣服破破烂烂，却生的白净，不曾像其他孩子一样，每天都仿佛是泥窝里钻出来的一样泥里土气的，洗也洗不干净。
另外，这孩子眼里坚定的光芒让人诧异，似乎远不像寻常孩子。可是他也只是从未出过山沟的一个毛孩子啊。
从小父母双亡，身世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在其他孩子只知道和泥巴的年纪会想到这些。
“为什么？”
不知道老翁问的是放牛娃为什么要去找自己的山，还是为什么放牛娃与别的孩子不那么一样，亦或是问一句自己，这一辈子，为了什么？
总之鬼使神差的，便问出了这一句。
“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在这里放牛啊，放一辈子，和放一天牛，又有什么区别呢？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这一辈子也值了。”
老翁忽的明白了，自己差的是什么，是决心吗，不是的，恐怕差的是命吧。
命里注定的东西，他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