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几个丫鬟陆续端上了各色吃食,清蒸鲈鱼,绣球乾贝,八宝野鸭,糖醋玉藕,银仁酒杏,素三宝,佛跳墙……
还贴心的准备了斋食。
薛尘和钦一同坐在柳夫人的左手边,小和尚早就偷偷地收起了念珠,仔细地垂涎着这些……
夜宵?
无所谓了。
柳夫人不经意间挽去鬓角发丝,笑容有些牵强道:“二位既入了座,不妨先尝尝府上的吃食。”
钦一二话不语,毫不客气地拿起桌旁的一对竹制长筷,率先夹向那道糖醋玉藕,藕孔中带着紫糯米,酸甜可口,沁人心脾。
薛尘苦笑一声,轻抿了一口桌上的“峰眉”茶。
他望向柳夫人,后者轻颦着眉,脸色发白。
少年温声问:“柳夫人,观您气色不佳,这么晚还宴请我二人来此,是有何要事吩咐吗?”
柳夫人略有惊讶,却仍是轻声回答道:“不瞒薛公子所说,近日府外面风言风语,说我家雯燕的奶娘是个…妖怪,我这妇道人家,本就对神神鬼鬼的事,畏多于敬,如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心里畏惧,近几日都睡不好觉。”
薛尘摩挲着指尖茶杯,他微微一笑:“所以,柳夫人希望我们去捉妖?”
柳夫人说道:“倒不是要让二位去冒险,只是希望能帮着在府上做场法会,驱除那些…不干净。”
钦一抬起头,囫囵吞枣地咽下一块杏花糕,朗声说道:“明天,明天小僧就在府上办法会。”
柳夫人思量一番,站起身,双掌合十,轻轻低头。
钦一也放下刚拿起的糕点,嘴里填的鼓鼓的,滑稽地行佛礼。
柳夫人微笑道:“既然如此,郡守府就多谢法师了。”
钦一挠挠头,低头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柳夫人一笑:“二位继续享用,我就先行告退了。”
薛尘起身相送。
她走到门前,对守在屋外的芳葵吩咐道:“等会儿亲自送二位回客房。”
芳葵点头答应:“奴婢知道了。”
屋中,二人同时坐下。
薛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柳夫人,刚请人办事就这么走了?终究不适合当一个…生意人,哪里比得上陈晏。
他收敛心神,拿起筷子准备尝尝菜,只是下一刻,一双筷子便停涉在半空中。
他想下手的那道绣球乾贝用一个雅致的瓷碟盛着,而在那瓷碟面边缘,刻有“柔兆”两字。
柔兆,十天干之三:丙,五画也。
薛尘眼神炙热,深呼出一口气,他轻轻端过那道菜,指尖抚过“柔兆”两个字的瞬间,那两个字竟是微微扭曲,然后像是活了过来,蹦跳着漂浮着依附在了薛尘掌心。
钦一手中筷子停在嘴边,目瞪口呆。
薛尘喝了口茶,望向钦一,他小心翼翼的问:“阏逢,柔兆,也就是甲和丙,所以…按照十天干十二地支来算,那名剑仙还留下了二十道真迹?”
钦一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阿弥陀佛,佛祖嘞!大机缘!”
“你先前汲取那二字灵气,增加了几个零气旋?”
薛尘思忖道:“嗯…功法不同。《剑迹气》并不凝聚灵气旋,而是凝聚带有一丝剑意的灵气剑居于众多窍穴,共计需要凝聚一百零八剑,之前那二字是五柄。”
钦一愣了愣:“没天理……没天理啊!”
很快,薛尘耷肩,轻笑道:“咱们先回去,不然陈晏醒了没人。”
薛尘拖着钦一的领襟,后者哀而不伤但牢骚满腹,一口一个,“冒青烟了,冒紫烟了!”
门外芳葵说是要领路,薛尘笑着拒绝了。
大半夜的,小生可是个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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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夜色已经极暗了。
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房,钦一先是幽冤地盯着薛尘,默诵了佛经《孔雀》后,才倒头趴在桌子上,呲牙咧嘴,似乎在梦里“说法”呢。
薛尘看见陈晏面色安祥后,松了一口气。
他找了一个洁净的蒲团,盘腿靠墙,仍然是十字问剑式。
闭目吐纳,“柔兆”很快便悬浮在他的指间,缓缓旋转,散发着幽幽白光。
心湖叮咚。
薛尘再次看见那位身穿黑金二色龙袍的男人。
画面持久,男人左手拿着那天青色瓷碟,悬于面前。
薛尘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双平静冷淡的垂阳眸,如龙藏帘渊,见之避万年。
男人右手双指捻过,一柄寒气犹如实质火焰的玲珑飞剑凭空出现,男人持剑如握笔,笔尖滴墨的下一瞬,右手连贯如溪,极快地刻写下“柔兆”二字,飞剑一闪而逝。
画面陷入黑暗,但薛尘并没有睁开眼。
很快,他的双臂颤抖了一下,屋内似乎有春风拂过,薛尘的指尖聚满了玉白色的灵气。
但也有腥红光芒隐约点缀。
薛尘的呼吸逐渐变化,愈加绵长,灵气顺着指尖与他的灵脉沟通,然后慢慢地融入身体,在原先的剑意影响下,如泥捏人偶,化作一柄微小气剑,有灵性一般在薛尘体内游走,打通一处处经脉和窍穴,最后选择一处居住其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暖的玉光。
指尖灵气不断被薛尘汲取,共计化作五柄气剑,分别居住在他的承泣、清明、凤池、扶突、京门五穴之中。
而在凤池穴中的那柄气剑却是与众不同,剑脊之上,萦绕红光。
此刻,薛尘体内的窍穴之中共有十一柄气剑,但他隐隐觉得,只有那柄最先凝结,具有剑穗的神阙才能为他所用,一瞬消散,一瞬凝结,出体入体,一念之间。
事实上,正如《剑迹气》中的,“凡习吾之剑者,当术道同修,重剑术之精妙,同重剑道之玄妙。”
而薛尘此刻境地,若只是炼化眼下灵气而不得其中剑意,便如元芳判案,得狄法不得狄仁杰。
未来,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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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春日东悬,万象更新。
薛尘仍然是道教的盘坐样子,心一定,两眼不见身外人,两耳不闻身外事。
而在他身旁的床案之上,有两名少年并肩坐着,以一种古怪的眼光盯着他。
正是苏醒了的陈晏和早早起床了的钦一。
陈晏揉着手臂:“一晚上的功夫,他就得此机缘,都快比得上我半旬不吃不喝了。”
钦一打着哈欠:“没事,他既然敢走剑修路子,那以后到了后五境,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境界上超过咱俩。”
陈晏点点头,却又瞪了一眼毫不知情的薛尘,然后苦兮兮地自嘲道:“唉,昨晚竟然被条小蛇阴了,三年修行,修出个…麻子了?”
突然,一道温暖声音突兀响起:“勿急忽燥,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