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尘小跑回到郡南的木阎巷时，夜色已经蛮深沉了。
从巷道进入，陈晏家中罕见得熄了灯，自家的后屋大堂中却灯火明亮，平日等自己吃晚饭，不是在前屋中吗？
推门而入，前二屋一片昏暗，隔着院子，他却能看到后堂四人和一只蓝猫。
薛尘有些疑惑地走进后堂。
一张大桌四人坐着，陈晏李桃芷一边，魏齐仙和陈岐桥各一边，给他留着一边。
桌上三荤四素，菜香弥漫，两只酒杯，酒色如玉，显得安宁温馨。
一桌人都看着他，清癯少年在自家之中，却显得有些无促。
陈岐桥和蔼笑道:“坐啊。”
少年点点头，坐到桌子中空着的那一边，随手放下了手中山楂，却仍紧紧地攥着一片落叶。
众人大眼瞪小眼。
陈晏终于小声说:“爷爷……”
老人缓缓道:“快了。”
魏齐仙一直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他对着酒杯叹息，终于高举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陈岐桥无奈摇头。
————
宣州枫珀郡，郡城守门处。
一名额间系着柳青长带的男子在和几位夜间守兵们闲谈着，他肩前还有一只金灿灿的小雀，灵动不已。
忽然间，他面露尴尬，对着几位刚混熟了的守兵们挥挥手:“诸位兵爷，小弟有事先行一步，改日我做东，再和几位大哥不醉不休啊。”
然后他抖了抖肩上正在打盹的金色小雀，朗声笑道:“金晶，飞了哈。”
语音刚落，一把飞剑在黑夜中凭空闪现于男子的脚边，他跃上剑，轻仰头，在几位守兵白日见鬼，黑日见神仙的惊恐目光下御剑飞天，划出一道火红流光。
一名剑修，一点剑仙风姿。
————
木阎巷。
不久，飞剑无踪，男子落地，他踮脚轻松地跃过前院护门，继而推开大门，走进后院。
待进入后堂，男子讪讪一笑。
“唐山峒见过两位师祖，陈晏小兄弟，李桃芷小姑娘和……小师叔。”他轻揖朗声道。
陈岐桥点头摆手，笑道:“去坐在你小师叔那儿。”
唐山峒径直走向薛尘身旁，笑而不语。
小雀金晶飞下肩头，停在了蓝天的脑袋上，蓝猫摇头摆尾，不断转圈。
陈岐桥望向薛尘说道:“山峒是你师傅二师兄的二徒弟的徒弟，也就是许师兄的徒弟，你的师侄。”
少年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有些试探性地说道:“我叫薛尘。”
魏齐仙喝完杯中酒，微笑道:“小唐他都知道的。”
薛尘嗯了一声。
众人动筷……
陈晏和李桃芷时不时就偷偷打量男子一眼，然后二者对视，无声交流。
唐山峒是个自来熟，一口一句小师叔，还笑着到处夹菜。
魏齐仙只是喝酒，也从酒葫芦中取出了祝殷临别抛出的无名美酒，喝得毫无顾忌。
最后他拍案定论:“这是当年大蜀刘氏皇帝亲手酿的梅霜酒。”
沧桑老人只是常常微笑。
直至戌时，六人才放下竹筷。
一顿饭下来，原本陌生的四人热络许多。
陈岐桥笑问道:“山峒今晚睡在哪儿？”
唐山峒望向他的小师叔，目光楚楚可怜。
少年点头答应。
老人起身，淡然道:“陈晏，回家修炼。”
话语刚落，他便转身走出门。
魏齐仙抱着酒葫芦，走路微醺。
陈晏小声地和李桃芷说了一句话，跟上跨出大门的二人。
而在他出门之后，金晶蓝天也悠然出屋。
一个是一枚金菱钱。
一个是满桌剩盛宴。
李桃芷揉了揉眼睛，熟练的收拾碗筷。
薛尘一手紧握，带着唐山峒来到一楼的最后一间屋子中。
唐山峒忽然说遒:“留他做什么？”
少年故作不知，男子微微一笑。
薛尘释然道:“你小师叔我现在只是一介穷酸书生，当然得先与他讲讲道理，上上课。”
唐山峒大有深意地点头道:“那我陪小师叔一起和他讲道理。”
清癯少年无奈一笑，松开手，槐叶变成灰黄小人跳出掌心，鼓着腮帮子盯着薛尘。
唐山峒双指拿起灰黄小人，笑容玩味。
大千浮世，灵气浓郁之地生有精魅，体小若凡人，四肢善攀行，食人之生气或天地灵气。
灰黄小人挥舞手臂，张牙舞爪地恐吓着唐山峒。
很快，他兴许是累了，楚楚可怜的看着薛尘。
唐山峒笑道:“小师叔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个不会说话的。”
薛尘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吸食方生一家人的生气。”
灰黄小人不屑地拍了拍肚子。
薛尘又问道:“若不是他们一家人的祖辈种下了槐树，怎会有你的出现。”
灰黄小人略一犹豫，吱吱呀呀，还是轻轻地拍了拍肚子。
少年说道:“为何不吸食灵气呢？”
灰黄小人瞪大眼睛，指着肚子，摇了摇头。
唐山峒无奈笑道:“那是因为你只有每天饿时才会想起来去汲取灵气，一天就吃几口，自然吃不饱。”
灰黄小人满脸震惊，不可思议，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心里想着，“我吸食他们的生气时，一会儿就饱了啊。”
薛尘皱眉望着灰黄小人。
他不说话也不再动作，似乎有些心虚。
“以后呢？”少年问道。
灰黄小人眨了眨眼晴，摇摇头。
薛尘望向唐山峒:“小师叔借一枚金菱钱，以后还你两枚。”
唐山峒笑着叹息，递出金菱钱。
“你可以回去了，这是我损坏你本体槐树的补偿。”薛尘说道。
灰黄小人犹豫着抱过金菱钱，从微微松指的唐山峒手中跳到一旁床上，慢慢地走向窗边。
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灰黄小人从窗台上跳下，再落到了地面，转身抬头看着窗内灯光。
他忽然想起了方生有一次路过书院时偷学来的动作，孩子做给父母看时，滑稽可爱。
灰黄小人抱着金菱钱，轻轻一揖。
而窗内，少年温柔的嗓音突然响起，在他的再边荡漾：“放学，再见。”
在以后的日子里，长亭郡西的方永村中一直有一棵苍天槐树供人乘凉，树上一直有一位名为“方学”的“人”，拿着一枚金灿灿的钱币，望向南方，时而跳下树，如那夜跳下窗。
深深一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