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儒衫少年先是仔细地收起了茶案上的众多书籍,便要起身煮茶待客。
两名少年打小便相识。
同为书书且意气相投。
薛尘的父亲自辞官返乡以来,每月皆会在长亭郡守府领得原先三成的俸禄,又因他与韩郡守同是寒窗入仕的缘故,两家多年交好。
父辈相交,所以子代相识,再相惜。
薛尘见韩陇起身,苦笑道:“不必了,今早还有事。”
黑衫少年也平静点头,无声坐下。
他嗓音清冷,语调平缓:“何事?直说。”
“自然是应阳春闱之事。”薛尘说道。
“怎么说?”韩陇又问。
“先前曾说要同行,但近日我得知一事后,觉得…不妥。”薛尘皱着眉,沉声道。
“无妨。”平静,了当。
薛尘讪讪笑了笑。
对面少年也难得的牵强一笑。
沉默一阵,韩陇拿起了刚收起的书籍,一言无不。
白衫少年轻叹起身,可在推门入屋的那一刻,他无奈地回头,苦兮兮地问道:“你就…没别的要说了?”
韩陇目不斜视,轻轻点头。
“嗯…你问点什么也好啊,我尽量回答。”薛尘抿着嘴,眨眼睛。
“滚。”略带寒意,似乎还有些小娘子的娇羞意思。
“得嘞。”轻快踏出,小跑出屋。
按这情形,绝对是原谅自己了!
在走出府门后,少年忽然抬起左手,在两个相识门卫的惊讶眼神中,他摸了摸较左边守门石兽的粗糙脑袋。
尴尬一笑,跑向木阎巷。
本还想拜访一下韩伯父的,但与陈叔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著雍,十天干之五:戊,五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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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潇潇洲到东华元洲的某个仙家鲸渡上。
一位白长眉老僧在自己的客间中无声入定。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此时断了左臂。
客间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锦衣稚童蜷缩其中,他双目惊恐,紧咬着嘴唇,发出断断续续的细微抽泣声。
“我爷爷呢?”
“这是哪儿?”
锦衣稚童哭腔询问,声音如蚊。
老僧仍是不言不语。
他极为缓慢的睁开双眼,迷茫、失措、疑惑、缅怀…十分复杂。
老僧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又闭上了双眼。
稚童死死地忍住眼泪,嘴唇被咬的渗出血丝。
他不敢哭出声。
睡着之前他似乎看到了,那人杀了他最后的爷爷,然后…然后又砍断了自己的手……
若问原因?
他是九寸天金火剑灵体,应运而生,体内自小便蕴养有一把半仙兵。
千年难得一见的先天剑胚。
适合那人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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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阎巷拐角的木雕铺子。
一只金灿灿的小雀停在一只蓝猫头上,后者难得平静一次,趴在地上,看着它眼前的四人。
一位沧桑老人,身前有两名少年,身侧则有一名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的少女。
陈岐桥点点头,对着铺子大门随手一按,然后凭空取出了一支黑笔,十张青纸符箓。
少年见怪不怪。
少女目瞪口呆。
老人分别递给两名少年三张青符。
又望向李桃芷,以袖中拿出了一支玉色符笔,连带三张符纸一并递给她。
少女愣了愣,雀跃地接过。
陈岐桥托着黑笔向空中轻轻一推,于是黑笔便安静地悬停半空中。
老人又取出一盒带有金斑的朱砂,一个由紫金菱钱造出的符墨块,一杯暗蓝色的符水。
如同文人研墨,将半空看作墨池,倒入灵气浓郁至一定程度而化作符水,放入勾通符师神魂的朱砂,再取出蕴含着大量精纯灵气的符墨块,垂直于墨池,稳而研之。
老人一边“研墨”一边说道:“画符共四步,此步名为‘研墨请符’,其中变数,除了等级划分过多,故而效果不同的符水、朱砂、符墨块外,就只有一个字。”
一旁,有个道冠尚未摘下,黑里掺白长发凌乱不堪的玄袍少年,他似乎又想起方才老人一袖将他甩回铺子时的情景,挠了挠头,果决的说道:“稳!”
陈岐桥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陈晏微低头,满脸的谄媚笑意。
老人接着说道:“符师心稳之,故手稳之,也符稳之。”
“今日我只给你们三个完整地演画一张符篆,明早再…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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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北酆州,天幕阴沉,不见暖阳。
类似于洞天福地,此处小天地会有一位鬼主,掌控着空间外的结界封印,也操纵着酆州内的无穷游魂痴魄。
出了青城山的某条山路上,一位独臂老人带着他惟一的嫡传弟子徒步西行。
弟子是个白净少年,怀抱玉盘,气息内敛。
玉盘的圆心雕写着……
十天干十二地支。
一柱香前还闪着十道光芒,可如今,加上“著雍”,是十一道。
不久,二人面前出现了一块数丈高的类山巨石,正面不知以何物刻写下了“青城山”这三个恢宏大字。
独臂老人停下脚步,从少年手中拿过玉盘,回望一眼巨石,玉盘瞬间消失。
他一手扶住少年右肩,轻描淡写地一抛,后者恍入云霄。
老人轻轻振臂,踏风而行。
在遮北酆州的正上空,独臂老人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一手提着白净少年,从半空中倾斜着,一步一步地走下。
修士眼中,会有一座庞大却无形的法阵笼罩着遮北酆州,而在此酆州正东部的阵外小丘处,乃是此阵的阵眼所在地。
一老一少停步于此。
小丘平旷无木,方圆数十里也渺无人烟,但奇异的是,此处小丘像是不知被何人埋藏了一块圆形的丈围石枚,刻画着玄妙古朴的纹路。
若仅此而已,倒也不算怎般出奇,可小丘石块的纹路竟闪烁着斑斓的光彩,若是有江湖游侠儿无月之夜来此一游,挑灯舞剑与夜醉,何其风流。
独臂老人一手作撑天状,玉盘无声出现,悬停半空,缓缓旋转。
老人回望了一眼法阵结界,大掌虚按,玉盘绽放光彩,蓦然变大,直到与圆形石块齐平,重重落下,悄然融入地面。
一旁少年嘴角抽搐,他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免咋舌。
突然,二人身后的法阵结界显露了瞬间,一道蓝莹黑烟的身影一步踏出。
十数丈,一步登天!
身影停顿了一刹那。
可就这一刹那,墨染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