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唉，看起来那么瘦弱，谁知道这么重！苏让几乎连背带拖的把方晴空弄回了家。
冷冷清清的院子里，除了一株桃树，再无其他。
把少年安顿在床上，苏让出门，去请了镇上的大夫。
“徐大夫，他怎么样？”苏让看着徐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问道。
徐大夫温和的笑笑：“没有大碍，呛了水，受了寒，再加上一时可能有些刺激，所以昏倒了。我开几副中药，熬给他喝。记得，生姜三片，做引子。”徐大夫不忘嘱咐她。
苏让笑笑，送徐大夫走，顺便去拿药。
方晴空微微睁开眼睛，直到确定苏让离开，才起身。
他有些气馁，为什么老天总让她看到他脆弱的样子，怎么会是这样？
他躲在床上，想喝水却没有力气，无奈的躺下来，心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多好。随即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进入梦境。
似乎过了好久，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只觉得又渴又饿。他似乎闻到了中药的味道，是青伯回来了么？他撑着身子起来，外面天蒙蒙黑，炉灶边有个小小的人影，头搁在膝盖上，像是睡着的样子。
方晴空微愣。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每当生病，妈妈给他熬药，然后哄他喝下去，之后也是像她一样，坐在床边，把头搁在膝盖上，守他一夜。
少年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
似乎在这里，她是除了青伯以外，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她陪他说话，再给冷脸她也不介意，她会在他害怕的时候突然出现，安慰他。
至少，从陌生到相识，再到现在，她对他没有敌意。所以，他可不可以把她当朋友看？方晴空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头埋在膝盖里。
苏让听到了动静，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待看清身边的人，才轻声开口：“晴空？你醒了！你等一下，一会儿，药就熬好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才想起，她也跳进水里，会生病的。
“你……没事吧？”方晴空不自然的问，长久以来，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人了。
“我没事！小的时候常跳进河里游泳啊捉鱼啊！习惯得很，没关系的。”苏让弯了眉眼。
“你……你身上……”苏让小心翼翼的开口，她对他身上的伤疤真的十分好奇。
“……这是我一辈子该铭记在心的东西。”他答非所问，“有些事情，不要去窥探。”因为每个疮伤的背后，都是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孔。
“嗯。”苏让点头。他不想说，必定有他的苦楚，她便也不问。
药好了，苏让蔽去药渣。中药的清苦气息呛得她喉咙隐隐作痛。
方晴空却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端起来，一口气喝完。
“不苦么？”苏让睁大眼睛。
“苦……可这算不了什么。”他经历过比这更苦的东西。
“那我走了。再见。”药也喝了，天也黑了，她也该回家了……
“好。谢谢你，苏让。”他发自内心最真诚的微笑，被这夜色湮没。
“不客气。”苏让大气的摆摆手，走了出去。
少年握紧手里的吊坠，转身走进屋子。
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
少年开始不拒绝苏让要带他出去转转的邀请。
平安小镇端庄曲雅的气息，朴素善良的人民，都让他心底无端的平静安宁，乃至，有了一丝小小的快乐在心底萌芽。
她带他去镇上苏婆婆的凉茶铺喝平安镇最有名的凉茶，吃这里的特色小吃。
只是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完全没了温和的气息。
清月笑他：“这么美人的，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以为自个圣母玛利亚呀……”
林锦朝方晴空抱歉的一笑，拿起筷子敲敲清月的脑袋：“不许欺负人外乡人！”清月撇撇嘴，满不在乎的白了林锦一眼。
方晴空其实完完全全拿林锦和清月当小透明，可是碍在是苏让好朋友的份上，强挤出一丝微笑给他。
他常想，若是没有意外，他倒真想一辈子呆在平安镇，游山玩水，和这古朴的小镇融为一体。
可是，他似乎忘了，这么安宁舒适的气息，又怎么会为他停留？
所谓红颜薄命，也许，连老天都见不得他如此闲适。
苏家似乎要搬到城里去了。
闭塞的小镇上的流言绯语像温疫一样四散开来。有关于苏家为何突然决定搬离小镇的闲言碎语，像是无处不在的尘土一样，到处都有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苏父在城里发了一笔横财，过不得小镇里的穷苦日子，带着一家老小，要上城里过有钱人的生活。
也有人说，苏父只是遇到了好东家，东家念他一个人在外还要两下奔波，太辛苦，故而一家老小都跟着沾光，鸡犬升天去了。
更有甚者，说是苏父定是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苏家祖宗的事，没脸在祖宗的眼皮底下过活……
苏让听到这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就不能念我们点好？！流言啊，果然可怕！
某天，言小丫头放学归来，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扭捏的看着苏让，一脸的纯净：“姐~~~我们可不可以不搬家啊！”
“为什么？！”苏让抬眉看着她，秀气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啊因为……因为……我们走了，美人哥哥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的……”言小丫头手指缠着发丝，一圈一圈的缠绕，再放开。
所谓的美人哥哥，是苏言对方晴空的爱称。为什么说是爱称呢？据说，苏言小时候调皮得很，经常自不量力地欺负比她大的孩子，当然，结果总是以失败告终，还总是哭花一张小脸，看着委实可怜。某一日又欺负人未果，脸哭成了小花猫。泪眼迷蒙的时候，就看到了方晴空。据言小丫头称，当时看见方晴空就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真的有神仙，真的真的有神仙！（小孩子见识少，没见过世面。再加上泪眼迷蒙，看人隔着一层雾，所以才会觉得他是神仙。）美人哥哥是来救我的吧？！
“怎么了？哭成小花猫儿了？”晴空不自觉的露出微笑，酒窝自脸颊晕染开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眸光温润，轻轻开口。
苏言立马擦擦脸上的泪和鼻涕，挂上自己的招牌无辜表情，扭捏着不说话。
晴空也只当她小孩子家腼腆，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便不再问她。只是拉过她的手说：“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小花猫~”
苏言便乐颠乐颠的由他牵着手送回家。
自那时起，苏言便称呼晴空为美人哥哥，乐此不疲。刚开始，方晴空还总是予以纠正，要叫哥哥！晴空哥哥！我又不是女的！不要叫我美人！！！！尔后，鉴于言小丫头基本上总是注意他的脸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再纠正也是徒劳，只好省省自己的口水。
苏让停下手中的笔，叹口气，唉，这道题目好难……
“姐~~~~我们去找美人哥哥，好不好？”苏言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粉白粉白的脸庞煞是可爱。
苏让摇摇头：“我不去。”去干什么？问他要不要我们走？他能决定么？
话说，自从那一天之后，苏让每每看到方晴空，总是不自在的想要躲开。每次跑开大老远，都能听到方晴空在后面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想跟她说点什么。苏让想起那天自己说的话，后悔得恨不得当下咬掉自己的舌头。后来想想，绝对是自已母性荷尔蒙太旺盛的缘故，见不得人在她面前脆弱，遂母爱大发。
见苏让低头沉思，并不说话。言小丫头无奈，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自己去了。
苏让看着苏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始终有根弦静不下来，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来到这现熟悉不过的老旧院子前，苏让伸出手，却犹豫了一下。忽然就听到有个声音，温润清浅，却带着一丝戏谑：“怎么？不敢进来？我难道是会吃人的妖怪不成？还是……”
苏让黑脸，推开门。
抬起头，就看到房顶上，那个少年，一脸的落寞与孤寂。他沐浴着如血的残阳，脸部五官温暖而柔和，纯白色的衬衣，更显得高贵，清雅，宛如神祇。天空是大片大片火红色的云霞，显得浓墨重彩。纵然是处于这样温暖的环境下，苏让的心里却莫名的想起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上来坐会儿吧。”少年对苏让说，眼睛却透过她，看向别处。
苏让点点头。
“青伯去了哪里？为什么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苏让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方晴空勾起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出去办事去了……可能……要好多天呢！”黑色的头发因着夕阳的照耀，洒下一层薄薄的微光，显得圣洁而美好。
苏让歪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看向这边。
苏让大囧，不自然的躲闪：“我们要搬家了呢！”低下头，抿着嘴，不再乱看了。
方晴空眯起眼睛，好笑的看着她：“搬家好啊！去到城里，要比在这个闭塞的小镇，看到更多的人，懂更多的事情，开阔眼界啊！”
“是啊！”苏让看着远方，喃喃而语。
“要知道，一个世界一片天，平安镇和安市市中心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方晴空仰躺下来，枕着手，捡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天空：“就是……”
“就是什么？”苏让忍不住好奇的问，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
“就是以后……我想吃桃花糕也没得吃了……嘿嘿……”方晴空狡黠的一笑，狭长的凤眼魅惑重重。
苏让有些沮丧，只是想吃桃花糕么？
“桃花糕有那么好吃么？！”苏让小声的呢喃。
方晴空看着苏让阴晴不定的脸，笑而不语。
有人走进来。苏让寻声向下看去，一身粗布衣服的青伯带着一身风尘，缓缓的走进院子。
方晴空起身，伸伸懒腰，兀自走下去。
苏让微愣，也跟着走下去。
“青伯好！”苏让礼貌的跟青伯打招呼。
青伯微笑着看着她，皱纹横生的脸上显得几许温和：“苏小姐，要走了么？”
“是呀，青伯，我要回家去了哦，妈妈还在等我呢！再见！”苏让浅笑着回答。尔后，转身离开。
青伯看着苏让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年已经换上了一抹肃杀的神情，声音低沉，缓缓开口：“青伯，你出去这么久，打听到什么了么？”
青伯略做迟疑，微微颔首：“到底是瞒不过少爷。听说，他之所以不再派人找我们，是苏敬年拿什么东西跟他做了交换，至于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方晴空点头：“那，爷爷那边怎么样？”事情到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求，只求自己唯一的亲人安好，那么，所有的恩怨情仇，他都不会计较。
青伯思索：“方老那边，他们还不是逼得太紧。毕竟，方老年纪大了，有个好歹，他们谁都不好看。”
少年不再言语，转身回到屋子里。
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他不是那个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方少爷，是不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现在只是平安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前尘过往，没有流年如墨，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