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密林,一眼看不到尽头。水桶粗的树,一棵连着一棵。太阳见缝扎针,将光线照射到行走中的他们的身上。微风习习。阴凉透彻。这里就是连接秦岭的大片森林。
麻布通只顾着行走,却让二狗子和华天水犯疑:他要将我们带往何处?
反正自己也无去处,跟着他行走就是了。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便是一处高高的土坡,这里树木稀少,像被人毁坏过的迹象,或者有一场战斗在此发生过。黄土朝天,杂草相间。麻布通说:歇歇吧。几个人就地躺下。其时已近黄昏。太阳的余辉闪烁在树梢,时而掠到这片黄土,直与黄土相辉映。小鸟和山鸡在林中鸣叫,作夜幕前的狂欢。刚才还有徐徐的山风,到了这里,便成静止。渐渐的,天就暗下来了。
二狗子和华天水,一天奔波惊吓,这下一放松,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至二更,林区的上空突然起了一道响声。炸雷太裂,鞭炮短瞬,都不像。原来是一道硝火在空中划过。麻布通惊醒起身。看硝火所指方向,就在自己这片林区的前上方。秦岭北麓?二狗子和华天水睡得正香,哪里知晓。麻布通叫醒两人,说道:速速起程,前方有要紧事。说着,向南奔去,二狗子和华天水只好跟随。
穿过大片密林,便是时高时低的丘陵地带。三人疾行,麻布通唯恐二狗子和华天水跟不上,除了不停地催促,就差没有将他们架起。临近前方洼地,麻布通突然止步。二狗子和华天水气喘吁吁正要出声,却被麻布通“嘘”住了。三人静立,却听到前方人声错杂,兵戎铿锵,马啸蹄急。原来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麻布通向二人招招手,然后悄悄向前迫进。
有大量的兵士,也有黑衣的武者,这分明是一场官府对火烛帮的绞杀。麻布通等人近身,却赫然发现前方站着三个人。这三人背对着他们,就像是这场追杀活动的指挥者。三人当中有一人麻布通再熟悉不过,就是二爷。但是,二爷身边的一人,却让二狗子和华天水顿生疑窦,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二爷身边的另一人显然是一名士官,他全身盔甲,手握长剑,剑光四溢。二爷及他身边的那一人都赤手空拳。这三人两边,分布好些的马匹。马因为受惊的缘故,原地打转,颇为狂躁。二狗子和华天水几乎同时忆起,二爷身边的那人头戴巧士冠,原来是个黄门,曾在子月山庄出现过,与子月山庄的叔爷有过交集。他怎么会在这里?站着的三人前方,那片空旷的地洼地带,双方短兵相接,正打得火热。刀光剑影,惨呼声不绝于耳。战斗正酣,不时有火烛帮弟子从外围加入。看来,接到信号指引的火烛帮弟子正源源不断地赶往这里。
月亮先是从云层中穿梭,接着撇开云朵,独步天上。麻布通等人这才看清前方惨烈的场景。火烛帮弟子一个个地应声倒地,很多人再也没有站起来。孰可忍,孰不可忍。麻布通正要起身,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要是这样越过二爷等人,加入火烛帮的战斗,目标岂不是太大,无异于引火烧身,身边两徒弟也将自身难保。麻布通若有所思,然后转过身,示意二狗子和华天水隐于树后,自己只身掠向侧面。不一会,前方的马同时惊起,发出恐怖的嘶鸣,然后昂头四处乱窜。这分明是麻布通向马群连发十余枚飞镖的结果。接着,二爷身侧的士官中镖倒地。二爷和身边的黄门显然接住了打向自己的飞镖。两人功夫了得。二爷惊呼:三爷!然后向发镖之人连发飞镖回击,两人向麻布通所在的方向追去。
麻布通显然是为了救自己的火烛帮同伙,特意将二爷、三爷引开。他能逃脱他们的追击吗?
三爷?那头戴巧士冠的黄门被称为三爷?三爷是谁?不管怎么说,三爷与二爷肯定是一伙的。他们如果是弟兄,那也不足为奇。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三爷就是雷音。
有一名兵士走到士官身边,将士官扶到附近的马背上。然后,他纵身上马。骑在马上,他冲着人群高喊:撤!喊过之后,他策马离开。官府的兵士及二爷闻天阁的众徒一个个地撤离。他们在撤离的过程中,很多人应声倒地,因为又有火烛帮弟子杀入场地。大约几口茶的工夫,这片洼地的搏杀归于平息。双方死伤无数,尸横遍地,腥味四溢。星月同哀!
触目惊心。二狗子心情沉重。他突然想起师傅麻布通,便起身走向华天水,希望与他一起去寻师傅。然而令他大为惊骇的是,华天水倒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他蹲下身将华天水扶起,月光下,他分明看见,一枚飞镖插在他的心口上。华天水口吐白沫,双目紧闭。莫非是二爷所为?二爷在追击师傅麻布通的过程中,发现了华天水的隐身所在?或者华天水轻微的动作引起了二爷的注意,从而招致杀身之祸?华天水不应该死去。救人要紧。二狗子犹豫不得,立即将华天水背起,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密林。
二狗子一边默念“华天水你别死”,一边往前狂奔,寻找附近的村落。大约一个时辰后,二狗子终于看到远方一片黑黝黝的房屋,走近一看,原来是座小镇。二狗子实在背不动了,便将华天水放到一处偏僻的凹地,让他平躺着,然后自己去挨家挨户查看,终于发现门匾上写着“神医马天水”的人家。他一阵惊喜,又转身将华天水背过来。二狗子急促地敲门,许久里面才冒出一个穿着灰白长大褂的中年人来。二狗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屋内,将华天水放到里面的一张椅子上,然后气喘吁吁地对神医马天水说:你是神医,快救救华天水他。神医一愣,这么巧,天水同名。然后,走到华天水面前,伸手探一下他的鼻息和脉相,然后摇摇头,转过身对二狗子说:你将一个死人背过来让我救,我哪有这医术?二狗子大惊,说:他怎么会死呢,神医你一定要救救他。神医马天水说道:他是华天水,他就是马天水,我也救不了他的。二狗子失望之极,他看着华天水,眼泪夺眶而出。
马天水劝说道:附近有一家棺材店,你还是好好安顿他为妙。经马天水这么一说,二狗子才回过神来,只好将华天水重新背起,走向门外。二狗子刚走到门口时,却被马天水叫住了。马天水旋即从药柜里拿出一包药交给二狗子。二狗子大喜,以为可以救华天水了,不想,马天水却说道:这包药送给你,你自己倒要好好补补身子。说着,将药塞进二狗子衣兜里,并将二狗子送出门外。
来到这家棺材店,又是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才冒出一个瘦老头子来。老叟说:棺材一副五捆钱。二狗子愣了一会,然后说:我身无分文。老叟一脸鄙夷,说:那你来我棺材店作甚?这深山的好木,送你不成?二狗子说:可否赊借?老叟说:他乡异客,概不赊借。二狗子无奈,自言自语地说:华天水,我只能将你草草地埋了。于是转身。许是他自语的话起了作用,老叟突然叫住了他。老叟问:你说什么,死者是华天水?二狗子一脚门外一脚门里,背着华天水站在那里,说:不错。老叟说:你回来。二狗子退回到屋里,转过身来。老叟说道:前不久,有人以华天水的名义在我这里订了五副棺材,我们将棺材运到指定地点,取了放在那里的钱就走了,华天水的名字我记得清楚,只是未见其人,没想到,他已死了。二狗子想着老叟说的话“有人以华天水的名义在我这里订了五副棺材”,颇觉蹊跷。是谁以华天水的名义订了五副棺材呢?我怎地不知道?华天水之前知道么?怎么没听他说过?老叟走到二狗子面前,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华天水,说道:考虑到华天水曾经在我这里订购过五副棺材,又看他已故去的份上,就送你一副棺材。二狗子喜极,腾出双手作揖,说道:多谢。
老叟将二狗子领到一副棺材前,对他说:你将华天水放进去,我找人帮你运到坟地。说着,老叟将棺材打开。二狗子将华天水放了进去。二狗子直起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对老叟说:不了,借绳索一用。老叟犯疑,便也从屋里找出粗长的麻绳来,递给二狗子。二狗子三两下就将绳索捆住棺材,另一头系到自己的腰上。他再一次地向老叟拱手致谢,然后拖着棺材走出屋外。
他将棺材拖到镇外的一片山岗,然后掘地刨坑。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将华天水安葬好,在他的坟前立了一块板材,上刻“华天水之墓”。二狗子跪地而拜。拜过之后,他却挪不开脚步,无精打采地靠到华天水的坟头上。
同为荒野客,危难共度之;如今你故去,孤苦我一人。
二狗子心中充满着失落感。人之脆弱,谁能说透?华天水说走就走。没有了华天水,天地悠悠,人海茫茫,我二狗子该何去何存?去找师傅麻布通么?麻布通受二爷、三爷追击是否能够脱险呢?他该不会像华天水那样中镖身亡吧?或者被二爷、三爷夹击受重伤而死?我去找霍乌兰小姐呢?她一个女孩子已是自身难保,我既无武功,又无智略,去了岂不是拖她后腿,亦或让她为难?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她身在何地,到哪里去找寻到她呢?我是火烛帮弟子,何不去找火烛帮?但是,火烛帮经此一役,伤亡惨重,幸存者也只能在某地休整疗伤,找到他们,又有几人认得我?队伍散了,归队谈何容易?
二狗子想来想去,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想起棺材店老叟说的话,“有人以华天水的名义在我这里订了五副棺材”,那会是谁呢?五副棺材为谁殓葬呢?图易先生伤过子月山庄五个人么?就是伤了,图易先生已死,谁会以华天水的名义去为子月山庄的弟子置办棺材?正思虑间,二狗子突然恍然大悟。如果华天水要置办棺材,那一定是为神祠死去的人,是为明德主持及其他四位黄门了。
是了。这是华天水唯一让我牵挂的地方,我何不去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