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越野车急行在高速公路上已超过4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同行方向的车辆已经寥寥无几,车灯多是从对面打来。
避开刺眼的强光看清了前方的路标,这是出境的方向,蔺昱川转过头用目光向江蓠求证。
“没错,我们要离开美国。”
“开什么玩笑?!我还在留学,我还要继续我的学业,下半年我就要申请大学了。”
“没有了。从现在开始,你以前的人生都是过去式了。”
哪里来的女人在这说着不着边际的混话!
什么叫自己的生活已成为过去式,他为什么就这么离开美国,离开自己的学校和朋友,蔺昱川气血翻涌,大声让江蓠停车,对方闻若未闻。
蔺昱川扑上去争夺方向盘想迫使江蓠停车,车子顿时蛇形了一下,晃动不止。
江蓠握紧方向盘呵责他:“不要胡闹!坐好。”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保护我的,我现在不想跟你走了。”蔺昱川激动的吼了出来,“我现在就要给我爸打电话,问清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没有了。”
“你这个女人能不能不要开口就是没没没的,什么没有了,啊?”
“……”
“你说话啊!”
江蓠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你的父亲没有了,你的家人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急刹,越野车停在了路边,因为惯性,蔺昱川的身体猛地向前倾。
蔺昱川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江蓠,惊愕失色:“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必须跟我走,而我要保证你活着,你父亲去世以后,蔺家的产业一定会被其他几支瓜分,他们是不会留给你这个蔺宁湦的独生子丝毫财产的,而随之而来的杀害,你已经看到了。”江蓠没放什么感情在语调上,平白直诉。
“你撒谎!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蔺昱川情绪崩溃,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转身往回跑。
江蓠跟了上来,追上踉跄的蔺昱川,蔺昱川掏出手机,手止不住抖着拨出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让这夜晚显得更加孤寂。
不,这女人的话一句都不能信。我父亲是蔺宁湦,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事,还有我的外公外婆,他们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对,一定是这个女人骗我,她一定是要骗我什么。
蔺昱川疯了似的挣扎着在高速路上往回跑,不时有车辆从身边飞速而过。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江蓠一把按倒蔺昱川,让他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接着找出自己手机上的新闻,举到蔺昱川的眼前[H市一废弃沙场发生爆炸,致6人死亡]{据报道,今日凌晨,H市郊区一荒废沙场发生火灾爆炸,现场照片显示,当地警察和消防人员正在对爆炸现场进行救援,目击者称已见到7具遗体}新闻显示日期是三天前。
看见手机上新闻的配图,蔺昱川瞳孔大张,跌坐在地。
太惨了!爆炸现场惨不忍睹。尸体因为爆炸和大火已经烧焦,虽然被打上了马赛克,但是可想而知,那些人已经面目全非。
对,面目全非无法辨认,那怎么能证明是我的家人呢。
蔺昱川的状态在崩溃的边缘。
江蓠不忍看他这副模样,选择说出了一部分实情:“这些烧焦的尸体是爆炸现场的那些绑匪,你父亲他们在沙坑的底部,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怎样呢,应该不会这么惨不忍睹?江蓠没有继续讲下去,因为这种说法对蔺昱川来说,并不会起到安慰的作用。
江蓠沉默着拿出来一只纸袋,里边装着蔺宁湦留给蔺昱川的信件,此刻,应该说是遗书。
蔺昱川怔怔地打开。
亲爱的儿子,见信如晤:
给你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很悲伤,因为我知道,如果你见到了这封信,就证明爸爸已经不在了。
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处境一定不会很好,很抱歉,这些痛苦都是爸爸带给你的。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最近越发觉得这日子可能近了,所以才提笔写下这一切。
你知道的吧,在你出生那年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在这变故里,我失去了你的妈妈,也搭上了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当时我很痛恨自己,后悔没有早些听你妈妈的劝告,早点从蔺家的泥潭中抽身。为了赎罪,也为了给在牢里的弟兄换取减刑的机会,爸爸答应了一个人的要求,从此成为了一个组织的线人,为警方和其他的安全部门工作。
我知道身为父亲,我把自己和你的安危放在这样一个不安全的环境下,我很失职也很自私。
但是,我不后悔。
说实在话,做这些虽然危险但我很安心,因为从内心里觉得自己可以洗清一些身上的罪恶,百年之后也好有脸面见你妈妈。
就这样,我一面做着黑白两道通吃的蔺先生,一面做着组织上不表姓名的L线人。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三年前我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我为之效劳的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导致我们的重要计划经常失败。
为了揪出内鬼也为了在关键时刻自保,我收养了江蓠,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把她当做亲生孩子在栽培。我有意的培养她在各领域的技能,最终很庆幸的是她成为了组织中的一员,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我还没有告诉她关于她所经历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当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她已经明白了。替我告诉她,我很对不起她也很感谢她,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我已经暴露在内鬼和敌人手里了,即使注定一死也难逃一死,但,我不悔,不怨。
无论最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保全江蓠,不为别的,只为把她带给你。
在我走后,江蓠会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虽然你对她的存在毫不知情,但她一直知道有你这么个弟弟。
孩子,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带着我和你妈妈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而我,终于可以去见你妈妈了。
愿有来生,我们还是一家人。
-------蔺宁湦亲笔,于××月××日。
蔺昱川深深地低下头,大串大串的泪珠夺眶而出,肩膀无声的抖动。
江蓠没有上前,这种悲怆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此时任何的语言也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撕心裂肺的喊声冲破喉咙,蔺昱川仰躺在地上,一手紧紧攥着信纸,一手拉住自己的领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喘息。
太痛了!五脏六腑都在忍受剧痛,痛到蔺昱川满地打滚,痛到他想喊也喊不出,只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埋进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蔺昱川从地上坐起来,眼光依旧无神,一副万念俱灰死气沉沉的模样。
“是谁?”一开口,声音变得低沉沙哑。
“不知道,短时间内我们还没有抓到内鬼和背后之人,但是以后一定会知道,我们只要知道谁是既得利益者。”
现在的蔺昱川不具备任何实力与那些人抗衡,江蓠选择不说。
“你是江蓠?”
“我是江蓠,”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对蔺昱川说,“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立刻回国,马上送死;二、跟我走,我会尽力保全你,来日方长。”
蔺昱川抬起猩红的双眼看向江蓠,此时,他的眼神无情却目光坚定。
蔺昱川抬起手,江蓠也伸出手用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人沉默无声的回到车上,继续前行。
再次出发,蔺昱川没有了不安和疑虑,现在有的只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沉寂。
家破人亡的事情怎么可能一时就能被接受和消化,虽然无声,但是泪水浸湿了蔺昱川的脸庞。
“外公外婆和小姨他们怎么也会……”想到那些失去的亲人,虽心如刀绞但也还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因。
“他们只是意外,是争权逐利者的牺牲品。”
“呵呵……呵……”这一呵,蔺昱川竟然同时呵出了鼻涕和眼泪,狼狈的双手捂住整张脸,头低下去,再也收不住的哭出声。
江蓠没有劝止,只是紧握了方向盘,把车开得更平稳一些。
这样犹如挖心的时刻,江蓠也曾经历过。
当知道自己为之付出的一直被标榜为正义和崇高的事业,只不过是别人权利游戏下的牺牲品,某些人口口声声的维护人民利益,维护社会安定的做法只不过是选好时机为自己的政绩铺路的基石,他们的争权逐利导致多少人毕生的心血付之东流,甚至牺牲性命,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却被披上最光荣的外衣,成为某些人前成功上的垫脚石!
那些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开始动摇,那些曾经为之付出的牺牲的开始崩塌。
信仰倒掉的那一刻,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车内导航语音提示前方到达目的地,美加边境小镇-尼亚加拉,这里有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尼亚加拉大瀑布。
瀑布两侧的小镇热闹繁华,酒店林立。
为了休息调整状态,也为了准备证件和物资,江蓠决定通过边境以后,暂住在加拿大这侧的尼亚加拉镇。
从美国这侧前往加拿大的边境签证的检查如同过高速公路收费站一样简单。
两人办理了入住,抛开酒店前台异样的眼光,只开了一间房。
从酒店房间望去,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美景尽收眼底,酒店房间良好的隔音设计隔绝了瀑布轰鸣的水声,使人很轻易沉静在眼前如画的景致里。
但两人却都无心风景,一进入房间,蔺昱川便呆坐在窗前,无言无语。
江蓠则是习惯性的对屋内的所有空间检查了一遍,最后挪动沙发放到门后的位置,在沙发上休息下来。
这个夜晚终于彻底静了下来,没有了打斗和争吵,没有了死亡和挣扎,连呼吸声都那么清晰。
“最后的时刻,他们……痛吗?”蔺昱川出声,背对着江蓠,应该是在问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种痛只是一瞬间的。”黑暗中江蓠睁开了眼睛,看向蓠昱川。
“是啊,只是一瞬间。”
没人再说话,房间内又恢复了沉默的主题。
不知过了多久,宽阔的落地窗外,天外出现了鱼肚白,有光划开了黑夜,好像一盘墨汁被一道**分开,黑的彻底白的分明。
不一会儿,太阳钻出了地平面,天边不再冷清而是变得红彤彤,光芒开始变得耀眼,好像看见这颜色,人就可以被它烤的暖烘烘。
蔺昱川起身站到窗前,看着远处的瀑布被日出时的阳光照耀的仿佛人间仙境,他慢慢的举起手在眼前,整个手掌被火红的光好似照透一般,透过皮肉看得见里边的血管,蔺昱川收回手掌放在胸前心脏处。
他在心里默道:我的心脏在跳动,我的血液在流淌,我家人的生命就还在。从今以后,无论是繁华盛景还是风霜雨雪,我都会替你们领略,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晨光洒进了房间,明亮温暖,蔺昱川回头望向江蓠,正好江蓠也望向了他。
两人在晨曦中看向彼此,意志,无声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