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像一场扑面而来的疾风,让人躲闪不及。
从离开那个肮脏街角的夜晚开始,昱箖便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华丽变身。
跟随江蓠而走是年幼的“狮子”做出的最勇敢的选择。
从此,孤苦无依的他,有了家。成为了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可以自由开口说话,随意讲中文,再也不会被人无视,轻视的昱箖——蔺昱箖。
她给他名,他给他姓。
于是,很自然地,她成了他的天,他成了他的地。
而小昱箖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成长起来的人。
昱箖的一切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江蓠一手塑造的,虽然性格中还保留着与生俱来的倔强与执拗,但是总体来说,他已经成长成为了被人期盼的模样。
在李程樾的眼里,昱箖身上具有的正是蔺昱川身上缺失的,比如活力、比如热情、比如开朗、比如阳光……
不过,机敏如李程樾,他同时也觉察到了昱箖在拼命克制和隐藏的,比如敏感、比如失落、比如狠绝……
年纪轻轻的昱箖像是一位最好的演员,总是时时刻刻把他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大家。
而那些可能被称之为“负面”的,都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
在李程樾的眼中,昱箖就像一只被人误认成“阿拉斯加犬”的“小野狼”,他不仅不能露出自己的本性,还要使劲缩起自己的利爪,只能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舔舐自己的伤口。
李程樾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伤到了昱箖,只见小孩仿佛受打击过大一般,身体轻晃了一下。
昱箖声音沙哑:“所以……因为我不合格,你们就不要我了吗,所以你们是要把我推开了吗!”
李程樾急着解释:“不是……”
昱箖情绪激动无心听他的话,高声打断:“那是什么?!因为我没有好好的做“蔺昱箖”;因为我不过是江蓠给蔺昱川养的宠物;因为蔺昱川终于觉得我的存在碍着他和江蓠了!”
昱箖接连吼出了心底所有的压抑和恐惧,他眼底带着血丝,紧绷的身体微微发颤。
李程樾愕然看向昱箖,眼神震动。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的人。
李程樾气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想!还是有人对你曾这样说?!……就是因为他们爱你,想让你做自己,而不是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才想着给你更广阔的空间和生活。”
“从你如此过激的反应来看,你的确是需要不一样的环境和空间来转变自己了……听我的,跟我走吧。况且只有你变得强大了才可以真正的帮助到他们。”
李程樾安抚着眼前失落的小孩,他知道他的自尊心、他也懂得他的倔强。
怎么可能不理解呢?眼前这个年轻的身影多像当年的自己啊,拼了命地要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是昱箖现在还不懂,有些人存在的意义是无需证明的。
李程樾走近昱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他才惊觉,原来印象中那个常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已经长这么高了!如果不是自己站得笔直,身高上竟也看不出优势。
昱箖在轻轻地吸着鼻子,不出声,只给李程樾留下一个表达哀怨的后脖颈。
李程樾轻撞他的肩膀:“哭了?……对不起,是我的话说重了,不过你这年少叛逆的性子也要改一改的,要不然口不择言,多伤——”
李程樾的话没有说完,在看见昱箖那湿漉漉犹如受重伤的小动物般的眼神中,他是一个批评的字也说不出了。
看着李程樾从昱箖房间灰溜溜地出来,不用问江蓠也知道,这个嘴比手还笨的人一定是惹毛了自家那个“小傲娇”。
于是,她只能去做“灾难”过境后的整理工作。
江蓠手里托着甜点盘敲响了房门,昱箖没有出声,江蓠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房门。
果然,那个刚刚情绪大起大落的家伙此时正蔫蔫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见江蓠进来,他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迅速站好,看了一眼江蓠,没敢出声。
江蓠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自己是给他送甜点的。
放下餐盘转身便要离开,昱箖在江蓠的身后轻轻地呼了口气。
江蓠像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来,问道:“你要出去发泄一下吗?咱俩联手,二打一。”
说完,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昱箖看着江蓠的跃跃欲试,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你应该知道,无论外界的眼光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在我眼里,始终都是你自己,我从未想过要你成为谁或者接替谁,他也从来没有想过。”
看着姐姐对自己从未改变的笑脸,昱箖知道,这次是他太敏感了,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他们才不会把他当成谁的替代品,她只想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
心结打开,姐弟俩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客厅中早已经不见了李程樾的身影。
蔺昱川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昱箖,上下打量了一眼,微蹙着眉问道:“李程樾欺负你了?”
“……”
“他那个烂摊子,你要是愿意接就接,不愿意就算了,我去给他找职业经理人。”
“……没有……我想去。”
蔺昱川看着昱箖的眼睛:“你说的是真心的?”
昱箖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蔺昱川想了想,说:“好吧。随你。”
他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对昱箖的选择不甚在意,可是就在弟弟转身之后,蔺昱川还是偷偷弯了嘴角。
这个李程樾,果然还是他有办法可以把昱箖制得服服帖帖,蔺昱川在心里偷偷乐着的是这件事。
昱箖新官上任,没有烧出三把火。
主要是前期的火都已经被李程樾亲自放完了。蔺昱箖,小昱总这个空降神兵,只剩下走马上任这一环节。
学业、事业要同时两头兼顾,这让经验尚浅的昱箖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
不过,在李程樾的眼中,如果小昱总同意穿上那件黄色黑条纹工作服,那会更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勤劳的小蜜蜂”此时此刻在心底疯狂地咒骂着把他诓来的李程樾。
什么完成自我人格的完善?
什么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尼玛!那都是用来诓骗他的“毒鸡汤”吧!
李程樾说工作可以让昱箖与更多的人产生交流,有助于他深入基层、体验人心,可到目前为止昱箖还是只能把头扎进高高的文件中,因为真的没有时间跟人说话。
李程樾还说环境的改变可以让昱箖的生活空间更加多元,这样才能体会普通人该有的生活和情感,才可以知道家庭该有的模样,可是哪个普通人要天天应对那些一脸谄媚的人?
摸了摸即将笑僵的脸皮,小昱总亲自送走了今日最后一波前来洽谈合作的商业“伙伴”。
其实摸着良心说,接管龙翔集团这样的历练过程对于昱箖来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至少他开始对蔺昱川和李程樾的日常有了直观的体验。
现在的昱箖真正的明白了以前哥哥姐姐一直把他隔离在利益漩涡之外的原因。
而如今,他就这么硬生生地一脚跨了进来,见识到了更多的人心和算计,也才明白了蔺昱川和江蓠的身不由己和对自己的始终偏爱。
H市两个最大的商业集团,如今都牢牢掌握在蔺氏兄弟的手中。
对于昱箖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并不多,外人实际并不清楚他的出身和来历。只以为他是香港李家的人,看低他,认为他初涉内地,根基尚浅的大有人在。
那些人还在观望,对已经易主的龙翔集团谨而又慎,但也忍不住的蠢蠢欲动。
蔺昱川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按兵不动。
蔺昱川就像一只守在兔子身后伺机而动的猛虎,别人以为他的目光是在紧紧盯着小白兔,但其实他是在盯对面靠近兔子的那些猎物。
虽说现在昱箖立了自己的门户,可是回到家中,他还是那个年纪尚小的家中老幺,时时刻刻受到姐姐和哥哥的关爱。
哥哥的关爱是物质上的,而姐姐的关爱就更身体力行了一些,江蓠总是拉着下班或是下课回来的昱箖,“强身健体”。
嘴上说着有助于提高弟弟的拳脚功夫,但是实际上昱箖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有给姐姐当陪练的份,不挨打已经是他尽了最大的能力在应对江蓠的每招每式。
每当看到姐弟两人在对练时,蔺昱川总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笑容让昱箖深觉,或许看自己悲惨地挨揍,是蔺先生一项隐秘的嗜好。
这个大、变、态!
昱箖一边闪躲一边在心底哼哼唧唧,敢怒不敢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更何况树大还招风。
蔺氏集团明目张胆地鲸吞着H市的商业版图,把一些人的生存空间挤压再挤压。
蔺昱川似乎对于自己的贪婪毫不自知,也不在乎会因此得罪更多的人。
但其实,蔺昱川等待的就是对手忍无可忍的出手反击。
蔺昱川这种故意惹火上身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嚣张猖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李昌倒台了以后,他对揪出藏在更深处那些人是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当年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已经浸透毒液溃烂在一起的,每清理出一片就会有更多的脓血涌出的“腐食烂肉”,想要把它们彻底清除干净,非得细工出慢活才行。
李程樾最近频繁地往返于香港与内地之间。
但他每次来却从不参与公司的事务,好像真的只是纯粹来探望小昱总,有时也只是陪他吃个饭而已。
于是,坊间传闻有关于他们俩的,堪称五花八门。
最有意思的八卦不是他们俩人不同寻常的“兄弟情”,而是有传言,小昱总是李程樾的私生子!
莫名被人降了辈分的小昱总对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浑然不觉,他是真的不了解也不在乎普通人的脑洞有多大。
吃瓜群众的脑洞嘛,别说可以看图说话,就算P图经过他们的加工再创作,也可以表述得天花乱坠。
深觉自己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心神的小昱总无心流言蜚语,只是觉得他如此劳苦,理应、必须得到奖赏。
李程樾听完他的要求,爽快地点头:“安排!必须安排!”
事实上,昱箖要求的事非常简单,就是在他十八周岁生日成年之际,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个突发奇想,还是他在公司年长的同事口中听到的,据说这是那位同事即将成年的儿子最大的心愿。
在物质上向来得偿所愿的昱箖不知道费心费力获得心心念念之物的乐趣。
想来所谓普通人的愿望就是这么的好满足吗?那他当真是要学一学他们的生活方式了。
听说了弟弟的“普通”愿望,蔺昱川当即给他找来了驾驶教练,房车和世界地图。江蓠面色郑重地抬出大大的行李箱,那里是给昱箖准备的足以应对一年四季的衣物,而李程樾拿出的礼物最没有诚意但同时也是最切实际的需要——钱,各国的现金和无限透支的卡。
看着还没有吹生日蜡烛就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昱箖同学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把他其实只想来个郊区一日游的生日愿望硬生生噎了回去。
那三个人这么热情地准备,他都觉得这旅行不好不走了。
而且,生日愿望太物质了,显得自己很一般。
昱箖“临阵脱逃”,闭上眼睛立马换了个生日愿望,换点什么好呢?
就祝自己和眼前这三个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