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叫做“梅瑟”的小镇生存在大沙漠的边缘，向西度过一片窄窄的，如同隔离带一般的绿洲后，就是无尽的黄沙。
现在那绿洲里的几个小湖也都干枯殆尽，只剩下还没有死掉的一片树林，顽强地在沙漠的扩张之下保护着身后小镇的仅存人烟。
尽管气候条件如此恶劣，小镇却是热闹的很。除去那些普通的厚壁民房之外，几间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建筑此刻热火朝天。现在是傍晚，天空微微黑着，成了深邃的蓝色，小镇里大部分建筑都亮着灯，照亮了这片沙地。
带着头巾，穿着泛黄白衣服的人们在一间酒馆里外三三两两进进出出，骆驼被就近拴在房子旁的柱子上，人们拿着酒瓶笑着跳着，看起来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三名骑马者从绿洲的小径中出现在了小镇外。从马上跳下后他们牵着马走进小镇，这三个人都穿着浅灰色的制服，戴着同样颜色的毡帽，脚下长筒军靴，腰带上别着手枪和佩刀。
他们的灰色制服上都绣着日月龙纹的徽章。那是帝国的标志，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势力之一的徽章。
“……总算到了，今天风沙还真大，”刘诚拉下了面罩，露出了东方人的肤色和面孔，对身后的两名同事说道：“要继续再这样巡逻下去，我们估计得折寿十年。”
说罢，走进了面前那间位于小镇边缘的热闹酒馆里。
小酒馆只有两层，木制结构，西域风情。当三个人推门进去时，满屋子刚刚还在狂欢的人们都看向他们三个。
于是三名穿着军服的东方人和几十个棕色皮肤，裹着头巾和白色袍子的当地居民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后，酒馆中的村民们继续饮酒，但气氛显然比不久前压抑了一些，其中不少人从大声说笑变成了互相低语。
“……明狗。”
不知道是谁这样用土语小声嘀咕了一句，但不巧却正好被门口站着的三个人听见了。很不巧，这三个人都听得懂当地的语言。
“妈的没素质是吧！”刘诚身后的男青年一把抽出了手枪：“哪个贱民说的，给老子滚出来！”
没人回答他的话，所有村民们都转回头，各自低头喝酒吃菜，空气一下子冷到了极点。刘诚也赶紧拉住了他，三个人借着灯光走到了酒馆一楼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店主，一个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简陋的菜单。刘诚和两名同事各点了一杯亚力酒，又随便从兜里拿了两张宝钞递给老头。
“谢谢，谢谢长官。”那老头看到宝钞后用还算流利的帝国官话谢道，欢天喜地地走了。
……
酒水很快就上来了，是三大杯澄澈的蒸馏酒。
刘诚喝了一口，这酒与德黑兰里大酒馆卖的相比粗糙了许多，但却有一种原生态的豪放，可能货真价实的亚力酒就是这个口味，而德黑兰里卖的那种……却是过于模仿帝国东方白酒的精致，导致失去了西域特产的亚力酒的本真。
所以他自从被调到西域德黑兰之后，经常在出任务后顺路到附近的小镇酒馆里喝酒。
“要是让老子知道刚刚是哪个狗东西骂的，看老子不把他毙了。”一旁的同事还在骂骂咧咧。
刘诚摘下帽子，看着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行了啊，毕竟是人家的地方，现在还打着仗呢，忘了前几天帝国军官被当地村民杀了的事了？你少说两句吧。”
在德黑兰还好，毕竟德黑兰主城已经基本上接纳了帝国的进驻。但是这种小镇上的人却极不欢迎东方人，听说之前还发生过落单帝国军官在某个小镇里遇害的事，结果也是那个小镇的所有可疑人等都被帝国驻军处决了。
总之……自从铁路修到中亚，帝国长安兵团大举西进并入驻德黑兰之后，这些地方的中亚住民就一直跟帝国驻军不对付，民族矛盾也逐渐凸显。
这也可以理解。外来的统治者总是招人反感的。帝国人和本地人的矛盾已经愈演愈烈，加上帝国如今大举向西域迁移东方人口，矛盾就更尖锐了。
刘诚记得自己四年前坐火车来到德黑兰时，当时自己刚从大学结业，听说去西域的薪水和待遇都更高，心一横就申请被调到那里，然后当了一名帝国驻德黑兰警署的警察，现在是警署的一个中队长。
他现在负责巡查德黑兰外围的一些小镇，能管不少事情。还不错。但跟自己预期的，加入帝国陆军的目标差的远。
自己坐火车来的那年，距离帝国彻底拔除西洋东印度，称霸东方已经过去了十年；距离《万国律令》颁发过去了五年，而距离帝国向西域大举西进，和西洋不列颠争夺西域控制权的起始已经过去了三年。
当时他坐在火车上，看着一路的景色由田野和湖泊变成了沙漠，最后变成了西域小镇和黄沙肆虐的车站。而这一待就是三年，眼看就能回国，战争又爆发了，所有帝国驻军和帝国公务人员全部暂时留在西域。
他来时搭乘的那辆火车不知还会在这条从帝国九江到德黑兰的线路上跑多少次，运来多少跟他一样的东方人，运来更多的年轻帝国士兵在这里和中亚人朝夕相处，互相看不顺眼。
……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刘诚没有理会，继续喝酒。随着酒馆的门在一声巨响后大敞大开，刘诚看见他面前的两名同事呆住了一秒，然后立刻站起来举手敬礼。
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去，当看到此刻站在门边的人时，表情满是不可思议。
酒馆中走进来了三名穿着帝国黑色军服的军人，中间的那位中年人戴着黑色碟型军盔，披着黑金龙纹斗篷。腰间别着名贵的佩剑，一看就地位尊崇。
而更让刘诚惊讶的是他斗篷。自从帝国军队军服改制后，军中只有两种人能批这种斗篷：有侯爵以上爵位的校级以上军官，或者是兵团级别长官。
刘诚也立刻下意识站起来，举起手，向他敬了军礼。
最近德黑兰中的军官明显多了，听说也从帝国本土调来了好几位高级将军，但是，怎么会有这么高级别的帝国军官来到这个偏僻的郊外小镇？
满酒馆的人们都看向了走进来的三位军人，其中更多的人都在看着为首的那名军官。军官走到酒店柜台旁，对老板点了点头，随即环视了一圈酒馆中的众人。他看到了刘诚三人，但毫无表示，而是张开口，开始讲话。
“……这个小镇即将被帝国军方征用一段时间，以供军事需要，你们这些镇上居民，今晚之前到镇口集合，有军队护送你们去德黑兰郊区，暂住一段时间。”
军官沉声说完后，酒馆老板也用当地语言翻译说了一遍。刘诚震惊之余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果然酒馆中的众人群情激奋，愤怒地嚷嚷着，一时间吵闹无比。
“……明狗，滚出我们的国家！”
就在这时，一声大吼过后，刘诚突然看见酒馆一张桌子旁的一个中亚人一脚踏上桌子，踩着桌子就冲向了几米外的军官，他手边寒光一闪，赫然抽出了一把匕首。
有刺客！而如果军官在这里被刺杀，后果不堪设想。电光火石之间，刘诚立刻摸枪，但已经来不及了。
可就在那人冲到军官面前时，军官披风下也闪出一抹金属的光泽，只见军官几乎是一瞬间闪电般抽出了枪，扣下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冲向他的刺客额头上炸出一朵血花，重重地摔在他的两步开外，死了。
惊变之下，酒馆内一片哗然。
没想到，在酒杯的碎裂声和桌子的翻倒声里，那张桌子边的其他几名中亚人也都齐齐大喝一声，狂吼着抽出之前隐藏着的匕首冲了上来。
但柜台旁的军官不慌不忙，只是冷笑了一声，耍了一个枪花，毫不慌张地快速调转手枪枪口“砰砰”开枪。他身后的两名士兵也立刻举起枪射击，几声枪响过后，刺客一个个倒在木制地板上，鲜血缓缓流淌蔓延。
刘诚和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子弹横飞之中，剩下的所有住民都一动不动，噤若寒蝉，但却愤怒地瞪着面前的三名军人，敢怒不敢言。有的人则直接趴在桌子下瑟瑟发抖。
短短的几十秒时间，这场刺杀就被瓦解掉，所有刺客死了一地，而被刺杀者却毫发无损。
难道这就是帝国军队的能力。刘诚看着面前优雅地收起枪的高级军官，愣在了原地。
……
“你，出来一下。”那名高级军官突然对呆立着的刘诚做了个手势，接着便走出了酒馆。
刘诚咽了口唾沫，跟了出去。
走出酒馆后，只见外面一队队穿着黑军服的持枪帝国士兵走在小镇的道路上，阵型肃杀，小镇道路上此刻已经没了居民，或许是在帝国军队过来后，所有人都跑回家里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沙肆虐。此刻除了道路上的帝国军队，整个小镇就像个沙暴过后的空城。
“要打仗了。等你回主城后，告诉你们署长，梅瑟小镇的所有男性住民，在被带到德黑兰后，一律秘密格杀。”军官看都没看刘诚，只是这样平静地说道。
刘诚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继而感觉浑身冰凉，半晌下意识才张开口说道：“……可是将军，这样做……”
“听不懂我说话吗？我刚刚说，全部格杀。”
军官不悦地回头，对他冷冷地说，话音不容反驳：“……否则你怎么知道还有几个想要刺杀帝国要员的刺客。而且这些人，一旦放走，很有可能给敌国报信。”
“……觉得不好说？你就跟署长说，是帝国西征兵团兵团长，帝国陆军上将，成国公朱瑾命令他。”
对方这样说完后，便没有再看刘诚，甩了甩斗篷，带着两名士兵径直走下了酒馆的台阶。
酒馆外的道路上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帝国步兵，齐齐地向军官举手敬礼。军官也抬手回了礼。接着他随手凭空挥了一下，不经意间就让人感觉到一阵凌厉和威压。
“帝国西征兵团宪兵旅……我命令你们在天黑之前，驱逐全部村民，彻底掌控梅瑟镇！”
……
在看到他们都沿着道路走向镇子中心之后，刘诚愣愣地转回了头，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因为，刚刚给他下令的，竟然是帝国西域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之一，威名远播的帝国陆军指挥官，成国公朱瑾。
这是刘诚第一次和如此高级别的官员面对面讲话。之前的朱瑾，他只是在报纸上，或者阅兵仪式上远远地看见过。
想起他的命令，又想起一门之隔内那一个个胆怯而恐惧，瑟瑟发抖的小镇居民，和那刚刚还给朱瑾翻译的酒馆老头，想到这些即将被杀的无辜者，刘诚不禁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如坠冰窟。
对于这些掌权者来说，这些帝国占领区的异族人往往可以因为一个隐患就全部杀掉。而素来以雷霆手段闻名的朱瑾似乎做起这种事更不会犹豫，就从他刚刚亲手扬起嘴角射杀那几个刺客就能看得出来。
两名同事也都走出来，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刘诚长出一口气，似是认命一般，对他们摆了摆手。于是三人也都走向一旁的马厩，从骆驼中牵出马骑上，匆匆离开了这座马上将变成死城的小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