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明媚骄阳,日出东方。
大明皇宫的后花园,有娇俏女儿欢声笑语,同世家的其他姑娘、皇子公主们放风筝扑蝴蝶,我么,身子骨刚好些,委实是做不了这样大幅度的伸展运动,寻了一方僻静的凉亭,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所幸大伯携着婶婶元宝去拜见贵妃娘娘—婶婶的小妹,留我在原地晒太阳打瞌睡。
我昨夜失了眠,心上想地是今日再见到八爷该如何,再遇见曾在八爷府遇见的故人该如何,要是说穿了,回家非得叫爹爹打折了腿不可,如此丢家族颜面的事,万万不可叫他们晓得尔尔,最后在忡忡忧心中迟迟入睡。
直到周身起了凉意,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有人推囊着我,方有苏醒的迹象,我挪挪双眼,开口便随了平日里的习惯问道:“白芷,什么时辰了,阿娘怎还不寻我用晚膳。”
说完后顿然眼神清晰,灵台一片清明,朝前一看,台阶前的石子上,站了位绣金黑缎袍子的英俊小哥,如今正用一副见了鬼似得模样瞧着我,这不就是那位闲来无事有事无事都爱逛八爷府的莫言莫少将军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忙扶额做疲惫病态:“今日风和日暖,奴小憩后一下竟忘了时辰,多谢兄台提醒推囊,奴该去办差了,告辞,告辞。”
莫小将军打量着我从头到脚价值连城的行头,满腔地质疑我这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打趣道:“你走反了,皇后宴在北边。”
我还是扶着额,只不过脚锋一转,朝北边而去。
却不想人倒霉时是真倒霉,还未曾走过五步路,白芷寻到了我,焦急忙慌,将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道:“小祖宗,你是全秋家的小祖宗,行行好,别再丢了可好,大爷险些要拔了白芷的皮,所幸现下寻到了你。”
我背对着莫言,不知他此刻表情是何,我只知道如今我面上确然没不会有什么好表情,白芷啊白芷,你可真是,好极了。
莫言细细揣摩着这番话,秋家小祖宗,女子,必定是秋家最小的孙女—秋叶白,而这张脸,他幡然领悟,夜白,秋叶白,随后玩味一笑:“她这是有什么企图么,对着那个老家伙有什么企图倒是可惜了些。”
他握着腰间的剑柄,刚想随了皇后宴的步伐一同而去,却被一道极为凛冽地力道拉扯回原地,只见一珠钗悬壶的妙人儿喊着双英气的眉眼,朝他那样一笑,他便笑不出了声:“莫哥哥,你是在躲着我么?”
我平生甚少参加这样的宴,从前父辈们将我保护地极好,以至于世人只晓得秋家有个极为受宠的小孙女,却从未见过这位小孙女长得是何模样,传说—我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是个极其优秀的高阁贵女,我初听觉得世人甚是夸大其词,而今一看,从我入殿门开始,倒吸声此起彼伏,我觉得,不是世人夸张,而是现如今的贵女大抵都没有几十年前的风采,也就显得世人少见市面了些,我记着祖父房中有一副祖母少时的画像,是祖父在新婚时为祖母亲绘地素相,美颜传神,点睛之笔处足以称得上颠倒众生,思及此,我放眼望去这殿内,诚然无一人可及,不由叹息摇头:世风日下,往日不可追。
同大伯来殿的元宝像个小大人模样,双手紧紧摆在腰后头,秋家子孙大抵都是这般老成的,也不同他父母坐一处,围着我,在我脚边拾了个舒服的团铺子坐下,小脸一瘪:“叶白姐姐,为何父亲总是不让元宝同娘亲亲近,将我赶来你处,这样霸道,我还是他的亲儿子么!”
我端着茶盏喝茶,啧啧大叹:“你有此疑惑,为何不当面和你阿爹说说,看看他如何回你的,也看看你娘是如何回你的。”
元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万一我真是阿爹拾来的,他用心隐瞒这么久,也着实不易,唔—若是就这样叫我揭穿,那是否太尴尬了些。”
我有一刻的呆滞,不曾想到,我从小看到大的小元宝,如今也有了这番了不起的担当与深思,我刚想着该如何回他这番思虑与顾虑,从殿口,进来三岔人。
一个火红红的娇俏女子,径直便朝我这处走来,推开了一众从未见过秋家小孙女想要上前同我敬酒的世家公子哥儿们,端起我桌前的茶盏一饮而尽,我想说:这是我的茶壶,你是否介意,但看她此豪爽的模样,脱口的字,我咽回了肚子里。
她喝了茶水,方才的怒气冲冲倒是消了许多,瞧了瞧元宝的小模样,正经地说:“小娃娃,你刚才的思虑甚为周到,替对方着想诚然并无过错,但真相是真,坦白了是否会更快活些呢!”
元宝的小脑瓜子一歪,就我对他小脑瓜的了解,此刻是在高速运转,而作为年长他不止十岁的阿姐,却将目光悬于刚入殿后落座的尊上某位,一眼都挪不开。
那日从天罡府仓皇而逃的夜,小叔同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以为自己一字不落的悉数全听到了肚子里,对自己说勿执着,凡事讲究个缘字,我也误以为自个儿就这样被说服,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一袭白衣,简单发髻,冷面冷心,样样都是我熟悉喜爱的模样,方知,情之一字,又何必强求放下,我有六根不净,八苦必尝,便像大伯对婶婶,亲儿子亦不可容,我心叹:此生算是完了。
那名女子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舒了口方才担忧的气,元宝惊呼:“叶白姐姐,你是见了仇人么,这般入迷,茶盏都撒了,元宝的袍子都湿了。”
元宝的这声囊囊着实大声了些,我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关注点统统聚焦到了我这头,那尊处事不变一尘不染的出尘青年,端着茶端倪了我一眼,边上是一脸打趣却不敢接近我这头半分的莫言莫小将军,他问:“那是谁?”
莫言先是惊讶,而后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对了,八爷健忘。
“那是秋家唯一的小孙女,秋叶白,原本只是在传闻中听过她,没想到果真生的这般的好模样,真不愧为护国长公主的亲孙女。”
莫言听到护国长公主这几个字时,我却从八爷那一派碧波无恙的神色中,感受到一丝暗暗的波动:“哦,原来是我那位阿姐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