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渐渐回暖,阳光变得温煦许多,风里少了几分冷冽,桃花树仿佛是在一晚之间开花,未央宫中这里一片粉红,那里也一大片嫣红。
就这在充满生机的初春里,我忽然收到一封信。
竟然有人给我写信,当华晓把信转交给我的时候,我问了他三遍:你有没有弄错收信人?
华晓笑我:“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岂能有错?司马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惊奇万分,翻开信一看,马上傻眼了: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华晓见我愣住了,小心地问道:“莫非是家人出事了?”
他以为是一封家书,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哪有亲人在这里。
“我,看不懂。”我尴尬地冲他一笑,把手中的信递给他。
信纸是有点发黄的麻纸,摸着感觉挺粗糙,字形却十分飘逸精细。
华晓接过信,快速地在信上扫了一眼,大概知道内容之后,便认真地给我念了起来:“诗兰姑娘,自上次别后,我们多日未见,不知现在过得可好?”
怎么听起来像情书似的啊?
“之前闻夫君言,姑娘遭陷入狱,吃了许多苦头。我心中牵挂,然无力相助,实在担心。我们虽只一面之缘,文君心上却时常想起当日在花园的偶遇,似有故友重逢之感,文君有心交友,不知诗兰有意应否?”
原来是卓文君托司马相如带进宫里来的信。她有心和我交友,我感到莫大的荣幸,怎会无意回应她呢!我从华晓手中夺回信,道了一声谢,急忙回秋桐院。我要赶紧给卓文君回信,告诉她,我也希望和她交朋友。
回到我的屋里,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有纸和笔,而且我写的字想必她也看不懂。
我唉声叹气了半天,在院子里闲坐着,盯着院子里的那口井发呆。电视剧里的穿越女主跳井可以回到现代社会,我跳井的话,会不会回去?我冲动地跑到井边,探出脑袋望着井水,在水面上看到了我的脸,我头上顶着小小的一片蓝天,惟独望不到井底。这口井一定很深,说不定井底住着一个妖怪或者魔鬼,我跳下去必死无疑,我在想什么啊!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缩回头,瘫坐在井边,这种险我可不敢去尝试。
望望水汪汪的蓝天,闪着金色的光芒,太阳照得我好舒服。我闭上双眼,仰起脸,享受春光的沐浴。
“诗兰,不好了。”清韶从外面闯了进来,冒冒失失地喊着,“你知道吗,柳鹊死了!”
“什么?”我惊得瞪着眼睛看清韶,霍地站起来迎上她,“今天不是处腰斩的日子,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不是执刑,离柳鹊的刑期还有半个月。”清韶跑了很远的路回来,一直喘着气。
“那你怎么说她死了,别瞎说。”我松了一口气,拉着清韶要进屋。清韶掰开手,紧抓住我的臂膀,眼里竟是又怕又焦虑。
“她咬舌自尽了。”
我顿时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清韶。
院子里安静地可怕,我听见我的心跳,清韶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动,像黑暗的夜里猫头鹰面无表情地审视周围的安静。
“柳鹊身上穿着你送她的冬衣,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墙上写下了两个血字。”
“她写了什么?”我问。
“多谢。”清韶不解地答道,似乎是在问我。
我冷笑了两声。
默然抬起头看着蓝天,我不停地狂笑起来,却笑出了眼泪。
“诗兰,你不要吓我,诗兰姐!”清韶哭着叫我。
蓝色的天幕上隐约出现柳鹊的笑脸,在对我说谢谢,向我摇手说再见……
晚上,刘彻在宣室殿里看书,他命王谷到门外守着,独留我在旁边待命。
柳鹊的死给我带来了强烈的震撼,我默默地低着头,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
不知夜有多深了,外面吹起了风,刮过地面卷起灰尘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殿内。
王谷关上了殿门。
我估摸着有三更天了,虽然我不困,但是刘彻在暗淡的烛光里看书那么久,我担心他的眼睛。
“陛下,夜深了,奴婢伺候陛下歇息。”我走到刘彻旁边,俯着身子说道。
他翻书的手一顿,抬起眼笑望着我,道:“终于等到你说话了。”
我诧异地看他,才发现我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要和朕说对不起?”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因为盘坐的时间太长,他的腿一时站不稳,我快步走过去扶他的手臂。
他反抓住我的手,眼睛炯炯有神地紧盯着我。和他的脸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我突然特别紧张,无措地低下头。
额头有温热的唇贴了上来,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他带笑地摸我的脸颊,眼里有疼惜有怜爱,温柔的眼神让我忘乎所以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倾听他胸膛里均匀的心跳声。
“彻。”
我轻声唤道。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他的名字,哪怕他会愤怒地责罚我,我也顾不得了。
“嗯?”他双手环抱住我纤细的身体,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我问他。
他柔声地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成为朕的女人,那朕的名字便是属于你的。朕喜欢你无所畏惧的样子,不在乎名利,不在乎等级。朕常想这样大胆的女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闯进朕的生活?明明在乎朕却又装作不在意,让朕生气,让朕伤心。”
我抱紧了他,头埋进他暖暖的怀里。
“彻,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永远在你的生活里消失,你会偶尔想起我吗?”
“诗兰,别说这样的傻话。”他伸出手轻挡我的嘴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话是有魔力的东西,有时候能让想象变成现实。”
“可是,”我说,“我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吧。”
我自己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如果你消失了,那朕会派所有的人去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他笑道,“朕要把你牢牢地栓在朕的身边,你逃不掉的。”
“如果是这样,那些人就算找到我,我肯定不会回来的。”我态度坚定地说道,“除非是你亲自找到我,你这个懒鬼。”
“瞧!”他忍不住大笑道,“只有你敢和朕叫板。知不知道单凭你的这句话,就足够你人头落地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我抿着嘴唇笑了。
“不要动。”他忽然命令道,语气充满了挑逗,“朕要亲你。”
“啊?”我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俯下头,很快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惊讶地叫出声来,发出的声音被他的嘴堵住了。
他的吻热烈而温暖,我的心不知不觉地被融化在爱情开始的甜蜜里。
接吻不是爱情开始的象征吗?
我和他算是谈恋爱了?
我的手圈住他的腰,紧紧地搂着他,我感觉全世界都是属于我的。
他答应我,请东方朔教我练字。
过了几天,王谷来秋桐院给我带话,东方朔在桃花园等我。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奔去桃花园里,东方朔正坐在亭子里的石头桌边,悠悠地喝着茶。桌上已摆好纸墨等物。
“东方朔。”我说,“谢谢你上次救了我。我早想谢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
“谢礼呢?”东方朔放下手中的茶杯,“诚意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感激他的心意是真诚的,只是我没有想过准备谢礼。不过,哪有人这么直接地跟人索要回报的,东方朔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毫不客气地说道:“想要谢礼,没有!因为我没有钱给你准备礼物。”
“果然是泼辣脾气。”东方朔笑道,“早闻杨诗兰不拘小节,看来传言不虚。”
“我也听说你不拘小节,个性自由不羁。”我在石椅上坐下来,自己倒了杯热茶当白开水喝起来,“早想交你这个朋友啦。”
“是吗?”东方朔挑挑眉毛,突然对我摇摇头,“你这饮茶的方式不对,茶是要慢慢饮品的,岂能真用喝的?”
“我和你们文人不同,才没心思学饮茶。”我不满地说道。
有的人喜欢饶有兴趣地品茶,但也有的人像我这样,单纯地把茶当解渴的饮品来喝。各人有各人的爱好,怎么能苟同呢?
“得!君子不该和小女子争论不休。我教你写字,磨墨。”
既然“老师”发了话,我乖乖地开始研墨。可是墨水磨了半天,见东方朔没有要我停止的意思。我磨了一会,便没了耐心,快速地磨起来。黑黑的墨汁四处飞溅,溅到我和东方朔的衣服上,很不幸地,有两滴墨汁飞上了东方朔五官清朗的脸上!好巧不巧地,一滴贴在他的左脸颊,另一滴则停在右脸颊上。
东方朔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立马站起身来,不住地拿手掌抹他的脸。怎奈他越是抹,脸上的墨汁就散开,黑色的面积越是扩大。
我看着他滑稽的脸庞,哈哈大笑道:“小黑猫,喵喵!”
东方朔叹了口气,也笑了:“陛下曾说你调皮无章法,不接触真不敢相信,这未央宫里还有你这等奇怪的女人。我算是开了眼界。”
“真想带你去看看我们那边的女孩子,要是你知道别人比我调皮上百倍,保不准你的心脏承受不住喔。”我高兴地冲他眨了眨眼。
东方朔只好自己磨好墨,铺好纸张,从最简单的字形开始教我。他以为我是一字不识的文盲,所以很有耐心地教我一笔一划,细心地告诉这个字是什么意思,那个字可以用哪个字代替同样的意思。
我一面偷笑,一面认真地学着。
不一会的功夫,我已经识得了三十多个字,东方朔居然夸我悟性高。我很无语地说:“好歹我是个学了十几年书的大学生,换做是你看我们的字,你又能看懂几个?”
他问我:“什么是大学生,博学之人的称呼吗?”
我得意地笑道:“对,就是博学之人的称呼。看我这么聪明,不就知道了?”
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我:“杨诗兰,博学之人怎么会不懂磨墨?怎么会不懂写字?”
我咯咯地笑了,努努嘴,不搭他的话。
本来想在他面前自恋一下,没想到倒被他嘲笑了一番,我自讨了没趣,就懒得再和他说下去,不如练我的字。卓文君还等着我的回信哩,她一定等焦急了吧,听司马相如说她一直没收到我的回信,以为我不愿意交她这个朋友,暗暗难过了两天。我已经托司马相如帮我转告她,我会努力地练字,让她再等等。
“听说你是为了卓文君而练字?”东方朔小小地抿了口茶,抬眼看在练字的我。
我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哟,这会认真起来了?”东方朔嘲弄道。
我发现他很爱用嘲笑人的口气说话,不知道是他一向如此,还是喜欢欺负我?
“东方朔,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停下写字,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他讶异了一下,转而笑道:“如果有谢礼,我当然答应。”
“我给你做吃的当谢礼,你愿意吗?”
我想干脆把我行李包里的几包方便面煮给他吃算了,既然他帮人做事喜欢索要回报,我对他小气是心安理得的。
“当然可以。”他说,“帮你做什么事?”
“帮我找到阿豹,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关于阿豹的去向,我完全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他,只要确定他过得好,我才能安心。我以为阿豹被赶出宫,失去工作,是受我连累的。
对阿豹,我心存内疚。
“你说的是那个被太后赶出去的狱卒?”他作沉思状,“不好办啊。”
“为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偌大的人海,我如何去找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
“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我相信他的能力,“你帮我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杨诗兰特别担心他这个朋友,希望他照顾好自己。”
“你为何如此牵挂这个狱卒?”他好奇地看着我道。
我轻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牢里生病,被李廷尉刑讯逼供的时候,是他照顾我的。他被太后赶出去,其实就是因为这件事。”
“明白了。”他点头道,“放心,我会尽力去查的。”
“谢谢你,东方朔!”
我一激动,抓着毛笔的手不自觉地抖动几下,毛笔上的墨汁竟又溅到他的脸上去了,有一大滴刚好在他的鼻头上!
“My god!”我扔下笔,急忙跑掉了。
后面是东方朔的怒吼:“杨诗兰,这是你的尊师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