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门口有几个小厮拦住我们,让我们报上名来,否则不通报主人。
我想这司马府定是富贵之地,连看门的小厮的态度都如此蛮横,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刘彻虽然打扮成了富家少爷的模样,但还是穿的素了点,况且天色已黑,像那种没有慧眼的小厮当然看不出这来人的气宇不凡。
王谷上前怒斥道:“大胆奴才,你们不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快去禀明司马相如,让他出来相迎。”
一个带头的小厮戏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赶路人,别妄想投宿我们司马府了,找家客栈不就得了?”
“还想请我们家主人出来相迎?”另一个小厮哈哈大笑道,“天才刚黑,你们就做梦啦。你们以为你们是天皇老子啊?”
我看着小厮们不把刘彻放在眼里的得意样,不禁扑哧笑了两声。清韶问我:“你笑什么?”
我轻声道:“在宫里,有谁敢对陛下不敬的,没想到在宫外,还有人这么大胆。我想陛下现在脸应该都气绿啦。”
清韶紧张地提醒道:“你忘了王公公的话吗?小、心、祸、从、口、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我嘟着嘴,不以为然地微笑了。
我看不清刘彻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气成什么样了。就该让他碰碰霉头,天天在宫里享福,一大堆奴才伺候着他,我还要给他当奴婢,一想就来气。
刘彻命王谷从马车里拿出笔墨,将一张厚厚的麻纸铺在卫青宽厚的后背上,刘彻疾笔书写了几行字。我凑上前去瞄了几眼,即使天色黑暗,但我仍能看清那些字飘逸却不乏遒劲,确实漂亮。但问题是:我根本看不懂那些字!
汉朝的字年代久远,和现代的字体大不相同,我看不懂字,岂不相当文盲了吗?如果将来需要写字,我可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不会也没关系啦,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给谁写字。我的身份是个宫女,写字这种“文雅”的事情应该是轮不到我的。
刘彻写完后,王谷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备好的信封里,交给一个小厮,塞给他一锭银子,那小厮才满意地进府里去了。
“清韶,这司马府的主人是何许人也?居然这么大派头!”我忍不住问道。我以前在学校里听同学提过司马相如这个名字,只是觉得熟悉,但关于他的事迹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哦。清韶“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
等了一会,那个进去的小厮陪同他家主人跑出来了。
“参见陛下,相如有失远迎,望陛下降罪!”那个主人一出来就给刘彻下跪了。其他的小厮见状忙跪了下来,小声碎碎地说着:“这个人是当今陛下?!陛下啊……”
“不用行礼,朕……呃,我是微服出巡,不想惊扰太多人。”刘彻笑盈盈地扶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呵斥旁边的小厮:“你们竟敢对陛下无礼,来人,把他们拉下去痛打一百大板!”他这一喊,府里跑出来三个小厮,就要把门口的小厮拉下去。
刘彻忙止住他们:“大可不必!我们是客,他们也是以待客之道来对待我们的,无可厚非。我们都累了,可否让我们进府里休息?”
司马相如赶紧请我们入了府。
我暗叹刘彻心胸的宽广,我一开始以为他会气得青筋突起,没想到他这般闲定,实在可敬!他是一国之君,去下官的府邸,是下官的福气,岂敢怠慢了他?然而,他却把自己当客人,谦逊地请求入府休息。我为我把他看成是一个高傲自大的君王而惭愧。不过,我总觉得刘彻说的“待客之道”有些讽刺意味,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主呢。
司马府庭院深深,回廊众多,房屋华美,植物繁盛,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味。这个司马相如应该是懂得享受生活的文雅之人,我对他更添了几分好奇。
我们正要进正堂的时候,忽然从后院那边传来丝丝琴声,断断续续,犹如千里传音般,忽近忽远。
五月的晚风轻轻拂来,夜空上点点星光。弯弯的月牙泛着涩黄的光芒,洒了院里一地的凄清。那琴声伴着这美景,给夜色添了几抹神秘的美丽。
这弹琴的人是谁呢?
“是文君在抚琴?”刘彻带笑地问道。
司马相如点头称是,一边把我们请进了正堂里。
我将司马相如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着一身青袍,一头乌发整齐束起,好个一表人才。大概四十多岁了吧,可是看起来还很年轻,肤色凝白如脂,眉清目秀,姿容雍贵娴雅,说话的声音动听如丝竹。这个司马相如,还有弹琴的文君,他们是夫妻?
相如,文君,怎么这么熟悉?我就是想不起他们的事情,但我隐约知道他们是历史上的名人。虽然我对西汉的一些历史大体了解一些,不过知道的并不全面,我又不是学历史专业的。
“去把夫人叫来。”司马相如吩咐一个小丫鬟,“就说家里来贵客了。”
刘彻坐在正堂的正中央,环视了一下房屋的摆设,温和地说道:“不要打扰文君了,就让她弹琴吧,在一片琴声中用餐,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司马相如说:“诺。”
我的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轱辘了,好不容易盼到一桌丰盛的好菜端上来,我闻着佳肴的香味,直往肚子咽口水。刘彻不动筷子,我们也不能先吃。他在吃的时候,大家亦不敢为所欲为地狼吞虎咽。
我盯着一只烤鸡,嫩香的鸡皮上还凝着滑滑的油滴,条件发射泛上来的口水直往喉咙里吞。我的记忆回到了和香婷在肯德基店里吃汉堡和奥尔良烤鸡的情景,仿佛我现在仍然在现代世界里,不曾来过什么汉朝。
“诗兰,为何一直目注那只烤鸡?”刘彻突然看着我问道。我眨了眨一直盯着烤鸡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陛下,奴婢只是觉得鸡是——很奇怪的动物。”
“啊?”众人惊得咂舌道,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司马相如朗声大笑道:“陛下,这宫女实在有趣。臣未曾见过她,她是刚进宫的家人子吗?”
刘彻放下筷子,浅浅地笑道:“杨诗兰不是家人子,她来自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是朕见过最奇怪的女子。”
“我?”我指着我自己的鼻子在心里说道,“我哪有奇怪啊。”
“姑娘来自桃花源,敢问桃花源是什么样的地方?”司马相如看着我问道。
“它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照着记忆力中的书本念道,“反正是没有战争,没有权利的压迫,一个只有爱与和平的地方。”
我看见刘彻在沉思着什么,忽然抬起眸子盯住我,那眼神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姑娘刚说这只鸡——奇怪?”司马相如瞅着那只鸡,不解地问道。
众人又把焦点聚在我脸上。我刚才只是为转移焦点胡诌的,司马相如竟然较起真来了。眼珠提溜了一下,我指着鸡的爪子:“我们人的脚是五只脚趾走路,它四只爪子着地就能跑跑跳跳,你看它多厉害。”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出丑了。看着大家脸上渐渐凝住的尴尬笑容,我羞愧地低下头。刘彻却开心大笑起来,其他的人愣了愣忙陪着他笑。我抬起眼偷偷看了看刘彻,他也正盯着我,迷人的眼眶里的笑慢慢地凝结成一种熟悉的柔意,一如在庭间散步,我失足被他搂住时看到的温柔。为什么他总在我出丑的时候,在我低头的时候盯着我笑?我的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惊奇,有点快乐。
第二天一大早,清韶推我起来。我们当奴才的必须比主人起得早,等着召唤去伺候他们。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最爱的被窝。
刘彻还没起床,王谷和卫青早候在他的房间外面。我想刘彻也许会睡懒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岂不是浪费人力资源?
我偷偷地溜到府里的后花园去赏花。夏天的花开得很好,好多花我都不认识,但是它们很美,我是挺喜欢的。
牡丹开得尤其艳丽,层层花瓣交叠在一起,在这一片争奇斗艳的花丛里,倒显得孤独了。因为太美的东西虽被人喜欢,却总会遭周围的环境所排挤。
我俯下身想去摘一朵牡丹回去送给清韶,她一定会喜欢的。
“姑娘且慢!”
有人叫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很美丽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还伴着一个小丫鬟。
那个女人衣着华丽,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大方,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我惊叹她皮肤保养的真好。
“姑娘想摘花?”她问道。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在人家家里擅自摘花是有点不礼貌哦。
“花美岂堪折枝?不过姑娘既是客人,若真是喜爱这牡丹,我送你便是。”她说着看向旁边的小丫头,小丫头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丫鬟轻轻地摘下最大的那朵牡丹花,双手捧给我。我微笑看着那个女人,感激地接过了花。
她笑笑:“你且收去,当作我送你的见面礼。”
“你是?”我迟疑地问。
“卓文君。”她答道。
“昨晚抚琴的人就是你?”我惊叫起来。
“正是。”她微微一笑。
“好美的琴声,好美的人。”我说,“你好,我是杨诗兰。”
卓文君笑了一下,就带着她的丫鬟走开了。
回到刘彻的房间那边,清韶已经伺候刘彻洗漱完毕。王谷见我拿着一束牡丹花,便问这花从何而来。我刚想告诉他是卓文君送我的,刘彻和清韶却出门来了。
刘彻瞥了一眼我手中的花,又看看我。我忙把花藏到背后,和王谷还有卫青跪在地上给刘彻请安:“陛下。”
“花很美。”刘彻走过我身旁笑着说了一句。
我望着他的背影,闻了闻手中牡丹的香味。花美岂堪折枝,但是美丽的东西就该一起分享,孤芳自赏到最后还不是自取灭亡?
我们在司马府呆了两天就回宫里了。
回来之前,卓文君竟托司马相如转交给我一个礼物,是一个牡丹花香囊,据说是用特别的方法熏制的。我和她只有一面之交,而且我的身份是一个宫女,她为什么送我东西呢?
我把在司马府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玉姣,玉姣认真地听着。我向玉姣打听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事情。
“你没听过他们浪漫的‘夜奔’故事吗?”
“夜奔——私奔?”
“是私奔没错。”玉姣脸上挂着憧憬的笑容,“卓文君也是命苦的红颜,十七岁就开始守寡。当年,她父亲卓王孙在家里群宴文人雅士,司马相如应邀而至,卓文君早慕名于才华横溢的他。他抚弄了一曲《凤求凰》,更是托文君的侍女向文君表达他对文君的爱慕之情。当晚,文君悄悄离家,和司马相如逃出长安,私自结定终身。这可把卓王孙气坏了。”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里,居然还有这样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我不由地对卓文君更加尊敬了几分。
“他们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私奔的故事一时成为佳话。但是,也有很多人指责他们是败坏风俗的人。卓文孙对世人说,他不会再认这个女儿。所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为了生计曾不顾别人的闲人碎语,卖酒为生。”
“那现在他们怎么住在那么漂亮的司马府里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卓文君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卓王孙气归气,在别人的劝说下,也只好承认那桩婚事了。更何况司马相如出众的才学得到了陛下的赏识,现在是陛下亲赐的郎官,地位不同了,卓文孙只好不弃前嫌,送给他们那栋府宅了。”
“原来如此。”
我若有所思地把玩我手中的香囊,它散发着牡丹的香味。我想起司马府里的琴声。司马相如是一个才子,又长得玉树临风,他喜欢的卓文君,应该也是有不凡的才华吧。
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让我兴奋了好几天。我在这个朝代里遇见了为爱执着而勇敢的卓文君,我敬佩她,也羡慕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