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病了一场,她又失去她的未出生的孙孩了,伤心地不愿进食,因此病倒在卧,不仅是宫里的人震惊,朝官们也提着一颗紧张的心观望着。紫秀的死,本来不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就仅是她怀有龙种。人们都在说若她怀的是龙子,那么后宫逝去的不单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而是失去一个可能成为太子的孩子。后宫的女人的悲哀就在于此,被人关注的原因竟只是她的生育能力。
刘彻本来朝务缠身,忧愁不少,先是田蚡和淮南王暗相勾结的事被揭发,匈奴扰了边境,南域那边有小国间的战乱需要平定,紫秀的事又添了他更多的思虑。我有时候望着他独自伤神的默然背影,也不禁忧从心生。
紫秀死前最后见的人是我,很快宫人们传开了,说是我逼死了紫秀。人言可畏,越是人多口杂的地方,越容易由虚变实。
这几天的早朝,刘彻一概不去,奏折不批,天天去长乐宫看完太后,接着就是在天禄阁里静静地看书,并命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连我也不敢冒然进去和他说话,只能在殿门外守候着,等他出来。
我最近常常做噩梦,睡到半夜被梦中紫秀狰狞的面孔惊醒,惊悸不已,然后再难以入眠。有个声音在我心里最深处不断回响:紫秀是你害死的,你就是凶手!
我总是在半夜从大喊大叫中醒过来。小凌被我吵醒后,跑来我的房里安慰我,我对她说凶手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紫秀的,她是自杀的。小凌只是抱着我,什么也不说,默默地陪我度过那些惊恐的夜晚。我觉得我越来越离不开小凌了,清韶说过以后由小凌来陪我,果然到最后只有小凌陪我,没有她,我一定十分孤寂。
“告诉朕,那件事与你无关。”
一天午后,刘彻从天禄阁出来的时候,突然对站在门口的我轻声说道。
我愣了愣,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面,他在凝视前方,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性感的唇线勾勒出他这几天略显忧柔的气质。我顺着他凝望的方向眺去,那灰蒙蒙的天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云。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我身子发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我捂了下嘴,轻轻用手蹭蹭发酸的鼻子,促狭地笑道:“陛下若信我,便不会这样问了。”
“诗兰,朕信你。”他依然目视前方,眼皮无力地眨了下,“即使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还有朕信你。”
“陛下……”我凝着泪眸望着他的高挺的鼻梁,那直直的线条真好看。
他转头看着我笑了,道:“陪朕散散步。”他又回头对后面的王谷和华晓道:“你们都不要跟着。”王谷和华晓“诺”了一声,一前一后都走了。东方朔和其他的近侍也随王谷和华晓离开了。
刘彻走在细长的过道上,一条接着一条地走下去,我跟随在右,时不时地偷看他的侧脸。他忽而笑道:“喜欢看朕吗?”我吃吃地一笑,“恩,陛下十分英俊,诗兰看得忘神了。”
他偏头对我一笑,默默地牵起我的手,他的大手很温暖,把我的小手全给圈住了。我低头暖暖地笑了。
巷子幽长,四处宁静。偶闻风吹树抖的响声,簌簌地,吱吱地在笑。朱红色的宫墙直直地延伸到望不尽的尽头,那边白茫茫的,不知道有什么。我们手牵手走着,多远的巷子也不觉得远了。
有粒粒柔软如绵的白团落下来了,落在我们的头上,肩上,从我们的眼前飘然落下。
“下雪了!”我惊奇地喊了一声。他抬头仰望天空,雪花从他英俊的脸滑落,我飞快伸出手去接那两片雪花。
“你爱雪?”他嘴角勾起一抹愉快的微笑,盯住我的眼睛说道。我把雪花举到他面前,开心地笑道:“你看它们多可爱,很纯净的感觉。”
“诗兰,朕喜欢你如雪般的纯洁。”他扑哧一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牵着我的手倏地一紧。
我想了一会,方道:“陛下,雪花很美却很冷,而且经不起阳光的照耀。”
“难道你不冷吗?”他笑道,“还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百般拒绝朕,你的心那么冷那么硬。但是后来,朕发现只要用心对你好,你心里的那块冰就会融化掉。”
回想当初,我确实对他表现出来的温柔,一直是能避开就避开,在潜意识里克制自己日渐对他涌起的爱意,一切只缘是担心自己在寂寂深宫会受到委屈。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对他敞开心扉的,我竟是忘了。
“陛下觉得诗兰是一个很令人头疼的女人吗?不断地惹出祸端,成为众矢之的,陛下为了保护我费尽了心思,我却又一次站在了谣言的风口浪尖。”我愧疚道。紫秀这事,我有预感,太后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他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既是谣言,何须惧它?紫秀是自尽而死,众人皆知,朕知道她不愿为朕生下那个孩子。每次见她,朕都能从她充满恨意的双眸里感受到她对朕的抵触。”
“陛下……”
“你不用言明,朕明白她对你的心意。”他淡淡笑道,“朕对她从来就不上心,她若不是有几分像你,她现在哪怕活着也不过是一个听差的茶房宫人。”
我吃惊地看着他那冷漠刚毅的侧脸,雪花忽忽地飘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眼里的冷意也如那雪一样的凉。虽然他不爱紫秀,可是一个怀了他的骨肉的女人,他提及死去的她竟然如此冷淡,云淡风轻得仿佛她不曾在他的世界中出现过。我不能理解他为何能如此漠然?我想起了和美人的死,他当初也是这样的冷淡,淡到别人看不出死去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女人。
也许,只是因为他对那些女人没有爱,她们不过是用来充实后宫的摆设,他的女人实在太多了。那我又算什么呢?若死的人是我,他也会这样漠不关心吗?
“如果死的人是诗兰的话,陛下也会像对她们那样对我吗?”我木木地看着他。
他吃了一惊,忽然定住脚步,双手抓着我的双肩正对着我道:“朕对你的心思,你为何总是怀疑?正因为你对朕的犹豫不决,对朕的若即若离,我们之间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朕若不爱你,怎可舍弃一个多月的朝事不管不顾,只为去山东找回你?你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有多少朝官上谏要求朕处死你?朕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顾,连紫秀爱慕你的事朕也可以装作不知道。诗兰,你到底爱不爱朕?有时候,朕觉得你的心真的很冷很硬,你能告诉朕,你对朕到底是什么心思?莫叫朕这般为你伤神,捉摸不透你的心!”
我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敢吱声。我舒然地笑了,他的激动让我感觉到他很在乎我,而我却始终不能完全信任他。我的心太过多疑了。他明明那么爱我,我为何不能放下心来静静地呆在他身边?
“我爱你,彻。”我带着撒娇的淘气靠进他怀里,幸福地笑了。
他笑了,紧紧地搂住了我。
雪花落在我们的身上,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渐渐厚了一层。
过了两天,田蚡被单独诏进宫。刘彻在前殿里召见他,一向谈论国事和朝事有关的事情,刘彻都会命我们去殿外候着。而这一次,他却留下我和王谷。我心感疑惑,而王谷也是有些忐忑不安,表情怪怪的。
田蚡一进门,刘彻便命王谷把门关上了。
“陛下。”田蚡作揖道,他一定也很奇怪刘彻为了何事将他召进前殿来。有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天的早朝再商议呢?
“给朕跪下!”刘彻斥道。他冷冽的眼神直盯住田蚡错愕的脸。
我和王谷也大吃了一惊,面面相觑,连呼吸都不敢出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