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与李邴成亲的第十天,也是我来到陇西的第二天,我们昨天傍晚才赶回陇西来。
今天一大早,府中诸人都要来拜见我这个陇西郡公夫人,李家的当家主母。
贴身侍女三铜伺候我梳头,又有几个丫头端来水盆,送来大红色的衣裳,三铜道:“今天是夫人第一天进府,就该穿的喜庆一些”。
我点头答应,我原本的陪嫁侍女加上三铜也就五个,还有一个乳娘,却因在我出嫁前受了风寒,要在长安多养几日再来陪我。
她们几个都是贴身伺候我的,知道我的喜好,其他的都是郡公府的奴婢,我本不习惯生人伺候我,可想想,从此以后我都要生活在这陇西郡公府中,也只好慢慢习惯着。
我坐在前厅中,院子中站着两排婆子和一些家丁,屋中站着三个女人,那是我夫君李邴婚前的通房丫头。
我知道,大户人家的男人们在成亲前都会有几个暖床丫头,例如我几个哥哥都有的,这很正常,我并不计较。
我盘腿坐在中间的软垫上,一侧站着我的大侍女三铜,一侧站着我其余四个陪嫁丫鬟,她们几个人都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手脚伶俐,且对我十分衷心,我告诫过她们,她们与府中丫鬟并不同,是我的亲信,所以她们几个必须时刻站在我身边,以显示她们的尊贵。
我的眼光凌厉扫过眼前那三个女子,前两个倒都还安分些,唯有最后一个,竟还偷偷抬头瞄了我一眼。
“你们过来”我指向她们三个,她们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我面前,仍旧低着头。
“都抬起头来我瞧瞧”我命令她们。
这回她们都正大光明的抬起了头,却也不敢直视着我,我这才看清楚了她们的脸,倒都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却也长的不错,第一个穿着绿衣服,面容娟丽,看着老实沉稳些,第二个穿着黄衣服,长像秀丽,文文静静,第三个身着红衣,却长的有些妖冶,比起前面那两个人来,她可能算是三人中间最好看的一个了。
不错不错,三个通房丫头各有千秋,这个李邴眼光还是不错的。
“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我问。
绿衣服道:“奴婢王秀清,今年十九”。
黄衣服道:“奴婢白蓉儿,今年十八”。
那红衣服的却没有像前两个低声说话,直接抬头回道:“谭彩衣,十八岁”。
我冷冷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悠悠开口:“谭彩衣,名字不错,只是与你今天这身红衣裳不配。”
身边的三铜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道:“红色,乃是正室才可穿的颜色,你一介低贱的通房丫头怎可穿,来人,将谭氏的衣服褪下。”
“你敢,你竟敢当众脱我的衣服,成何体统?”谭彩衣气红了脸,声音尖利。
“成何体统?你身着红衣来冲撞我这个正室夫人,你又成何体统?我本不愿跟你这等下人计较,可我今日头一次当家,若不严惩你,怕其他人觉得我治不住这个家,所以今日当众脱下你的衣服,就当作给你的教训吧!”我道。
谁知旁边伺候的丫鬟们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我看了三铜一眼,三铜上去就甩了为首的丫鬟一个巴掌。
“夫人的话你没听见?把她衣服脱了”三铜骂道。
这回那些丫鬟们知道厉害了,上去按住谭彩衣就往要脱她的外衣。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禀:“郡公爷来了。”
说着李邴带着随从走了进来,他不过也才十八的年纪,看着倒是翩翩风度,可眉宇间总是透着跟我父亲那般年纪才有的老成。
谭彩衣立刻跟得了救命稻草似的,挣开了丫鬟们的束缚,衣衫不整的冲到李邴面前跪下,拽着李邴的衣摆,装模作样的哭泣道:“郡公爷救我,夫人要扒彩衣的衣服呢,这让彩衣以后如何见人呢?”
李邴低头瞪了她一眼,她立刻松开了手,低下了头。
然后李邴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此番场景,皱眉问道:“什么事弄成这样?”
三铜替我答道:“谭氏一介下人,拜见主母,身着红衣,还拒不认错,夫人命当众脱下她的红衣,以示惩戒!”
李邴冷冷的瞥了一眼三铜,三铜只装作没看见。
我有些心虚,看着他这样子,像是不会站在我这边的。
毕竟,我们虽成亲十天,还未圆房。
是的,我俩有名无实,我仍不是真正的陇西郡公夫人。
说起我与李邴的婚姻,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太师保媒,陛下赐婚。
当朝太师宇文护把持朝政,亲自为一个陇西郡公保媒,已经是不可思议,偏偏我父亲独孤丞相也同意了这门婚事,我父亲明明与太师是对立的两派,怎会随了太师的心意,这令我实在不解。
我自己对这婚事也并不情愿,因为李邴与我想象中的夫君差距甚远,他确实是一表人才,翩翩风度的少年郎,我不可否认,但他毕竟不是出身高贵之人。
父亲虽没给我说过,但我也派人打听过,他是庶出,不过是因为嫡出兄弟早逝,才让他捡了个便宜,承袭了爵位。
我虽也是庶出,可比得上其他人家的嫡出,因为我有个做丞相的父亲和做皇后的嫡长姐,所以我即便心高气傲,也是很正常的。
例如,我那庶出的七妹独孤伽罗,便许给了隋国公嫡长子杨坚。
我凭什么嫁给一个小小郡公呢?
我实在是不甘心,因此直到入了洞房我也是哭的停不下来,他实在不耐烦了,便道:“咱能不哭了吗?从出门到现在一直哭,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嫁了山匪,进了狼窝,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他转头看我,我却委屈的撇着嘴抽泣。
他见我实在不情愿,又不愿对我用强,以致于一直未与我圆房,就算宿在我房中,就算躺在一张床上,我俩也是各睡各的,对于这点,我也是有些对不住他,但想想我独孤府的三小姐嫁给他,又觉得是他高攀了我,心中便稍稍安心。
我故意不看他,镇定自若的问道:“怎么?我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郡公爷心疼了?”
本以为他会护着爱妾,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道:“后院之事本就应该是主母管理,我不便插手,况这谭氏也的确失了规矩,你处罚便是,只是别太过了。”
这话有些是对我说,有些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我转头瞧他,他居然如此淡定,心中不禁赞叹道,好一个陇西郡公,果然不是一般人,公私倒分的很明白嘛。
这回所有人都看出了如今府中的地位高低,不等我再吩咐,刚刚那些丫鬟,就又按住谭彩衣,要将她外衣脱下。
谭彩衣一边挣扎反抗,嘴里一边可怜兮兮的喊着“郡公爷”。
我实在看不下去,呵斥道:“我说谭氏,你要是不服丫鬟的管教,我就叫外面那几个家丁把你拽回去,不过到时候你被外男沾了身子,不知道郡公爷还会不会让你服侍。”
这回谭彩衣止住了哭泣,又看了一眼郡公爷,李邴还是没有表情,摆明了不会插手。
她不再反抗,抽泣着任由丫鬟脱下了外衣,然后哭着跑出去了。
“从今日起,府中大小事由我做主,我素来没有什么好脾气,你们也都少惹是生非,不然被我抓住错处,我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记住了吗?”我看着院中的站着的下人们道。
“是!”他们个个答应着,从此以后都服服帖帖,也无人敢小瞧我这个主母了。
奶娘跟我说过,进府就要先立威,不然下人会觉得这个主母性子弱,好欺负。
待众人都退下后,我才对他道:“你那三个通房丫头,我只留两个,那个谭氏便赶出去吧!”
我虽不在乎他那几个通房丫头,但那谭氏太不懂规矩了,我不喜欢。
他转头看我,道“其余两个你大可以都赶出去,唯独谭氏,还是留着她吧”。
果然,男人就喜欢那种谭氏那种妖冶狐媚的。
我不屑的冷笑一声。
却又听他解释道:“谭氏是我奶娘的侄女,我奶娘去世多年,膝下唯有两个儿子,拿这个侄女当女儿养,留下谭氏,也算是我对奶娘的一点孝心吧!”
我无话可说,想想我的奶娘,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将心比心,我又怎好拒绝他这个要求呢。
我起身往外走去,又一边故意冷漠的道:“算了,你爱留谁便留谁吧,我才不愿管呢。”
当晚,李邴没有来我房中留宿,意料之中的事,原先在长安只有我俩,又是新婚,天子脚下,即便我不肯与他圆房,他也得装装样子。来府中第一日留宿,也是装装样子,不至于让我难堪,他是个很会装样子的人。
如今在我这里,还是只能干看吃不着,他自然要找其他那几个小妾睡觉去了,那王氏,白氏,还有那虽讨厌却又妖媚的谭彩衣,都肯低三下四尽心服侍他这个郡公爷的。
三铜她们几个为我卸了钗环,服侍我睡觉。
我那四个侍女分别叫花,好,乐,圆。
老三本应叫“月”,可为了避讳主人我名字中的“月”字,便改叫“乐”。
她们四个最大的阿花十三岁,最小的阿圆才九岁,根本做不了什么,唯有三铜还可指望。
我听说李邴今晚去了春阳院。
春阳院,是那谭彩衣的住处,看看,白天当着外人还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晚上睡觉还要去哄哄那小美人,我冷笑一声,看来我是高估他了。
三铜扶我上床休息。
前些天在长安时,一直是李邴躺在我身边,我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虽说什么也没干,却也老大的不习惯,后来他陪我睡了几日,也慢慢适应了,如今一离开,我又有些不习惯了。
果然,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就这样想着,竟也入眠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好多人在哭,哭声悲惨,让听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落泪,他们在哭什么?我想问问他们,可他们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为何看着我哭?我不禁也害怕的痛哭起来……
“姑娘……姑娘……醒醒……”我被焦急的呼唤声喊醒。
我睁开眼睛,眼前三铜看着我睁眼,舒了一口气,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被扶着坐了起来,心中仍是很害怕,我抬手揉了揉眼,却摸到了眼角的潮湿,我真的哭了。
三铜还很担心的看着我,见我这样失魂落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梦见……”我突然心痛的厉害,不想再说下去。
三铜也识趣的不再问了。
我的脑子现在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