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斓想，我今天心情这么好，一定是因为太阳出来了，便很肯定地说：“今天有太阳呢，只不过太阳光不太强吧。”李宝军说，今天就是阴天嘛，哪儿有太阳？张斓坚持说有。李宝军说那我们打赌吧，张斓说好啊，我说今天有太阳，你说没有太阳，那就让眼睛好的人来给咱们当裁判，看咱俩谁说得对？便将正要上楼的一个按摩师拉来给当裁判，这个“裁判”郑重其事地推开玻璃门，站在人行道上朝着天空张望了一番，推门进来，很称职地说道，经过本裁判仔细观察，今天是阴间多云，没有太阳。现在我宣布：李宝军胜，张斓输。大家都笑了起来，张斓也呵呵笑了，说我怎么好像看到有太阳哪？大家笑说道，那是因为太阳被你种在心里了嘛。
种在张斓心里的，不只是金灿灿的太阳，还有明眼人司空见惯的多彩世界。张斓的诗这样写道：假如给我一天光明/我会端详妈妈那慈祥的脸庞/看爸爸两鬓增多的银发/忧伤地对他们/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假如给我一天光明/我会站在珠穆朗玛峰上/向着世界大声宣布/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假如给我一天光明/我会欣赏五彩斑斓的世界/蓝天白云/绿树红花……闲暇时分，张斓最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宿舍里，什么也不干，什么都不想，翻开带有语音朗诵的书籍，在美妙的音乐伴奏声中，聆听感悟《孔子》《老子》《孟子》的句句箴言，或欣赏经典名曲及齐秦、蔡琴的歌，每每让她感到一种脱凡的畅游，一种心灵的入境。
盲人的烦恼总比健全人多些，善解人意的好姐妹就会陪着一时郁闷的张斓到公园散心解闷。正当鸟语花香时节，白色的玉带桥倒映水面，湖中翠盘滚玉，粉荷小立；湖边柳丝探水，枝头翠鸟鸣啭。一位身着粉红色衣衫、戴副深色墨镜、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姑娘，站在玉带桥头，一任清风掀动她额前的缕缕青丝，帮她将心头的阴云吹散。姑娘凝神屏气，默立良久，似在听鸟说甚、问花笑谁。当她的脸庞现出甜甜的笑靥，一对儿酒窝盛满了爱意……那一刻的美，宛如一幅意境恬淡的水墨画，她敏锐的耳和聪慧的心在那一刻接听到了天地间美的炫音、美的奥妙，让她一下子心地开阔起来，内心的爱，愈加饱满丰厚。
三秋已深，盈月洒辉。又一个忙碌的工作日结束了，她回到宿舍正准备休息，听到有人敲门，她起身开了门，却看到王结主任带着诊所的同事们站在门口，齐声朗诵般地对她说道：张斓，祝你生日快乐——她先是一懵，继而想起来，啊呀，我把自己的生日都给忙忘了，今天是我的本命年生日呀，真没有想到。谢谢主任，谢谢大家，太谢谢了。这天晚上的张斓，吹生日蜡烛、唱生日快乐歌，又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吃了生日蛋糕，蜜色奶油被调皮的姑娘们点在了张斓那葵盘一样绽笑的脸颊上，那是一种金灿灿的笑。
《黄河文学》2011年第5期
紫罗兰色的花头巾
早春二月，漫山遍野还未褪去冬季的土黄干焦色调，天气却格外的晴朗。为乡民义务送医送药的大轿车正赶往红寺堡。我向车窗外望去，见一群老母鸡正满地觅食，头上包着粉色或绿色围巾的年轻妇女们怀抱铁锹、袖着手走向田头。开发区民居一排一排的红砖墙上，写有白底蓝字的“科技进村庄，赶着牛羊奔小康”，或红底白字的“贵人婚纱影楼”等大幅标语和广告。我心想，这标语和广告倒对应得妙，农民奔上小康路了，这里的新娘们大概就会有钱拍张穿着婚纱的结婚照了吧。
新建没多久的乡卫生院内，停放着一辆手扶拖车和七八辆摩托车。
头戴白帽的男人们，站在院子里等着我们的到来。而东边拐角的房间、铝合金框的两扇大玻璃窗里，映着一张张红脸蛋，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打量着我们。
我们刚进妇科诊室坐下，女人们马上环着桌子围拢过来。听卫生院的医生介绍说，他们在普查疾病时发现，这里患妇科病的妇女占百分之七十左右。不少已有明显病症的妇女，因为拿不出看病的钱，只露了一次面，就不再来看病了。那位医生的介绍，使我们对这缺医少药、穷乡僻壤的妇女们的苦楚暗生出强烈的怜悯心和同情感。
志愿者王医生正给一位戴白帽的中年妇人看病，旁边还坐了一位身穿黑呢外套的年轻妇女，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嘁嘁喳喳，而是低眉顺眼、盯着桌面，静静地等候。她身后那些挤成堆儿的女人们，边望着王医生诊病，边等着抢坐医生对面的凳子。有几个年轻媳妇不时地交头接耳，然后相视一笑，不知她们笑些什么。
轮到她时，王医生问她哪儿不舒服。这应该是个新媳妇，粉扑扑的桃花脸，圆嘟嘟的红嘴唇，头戴一条纯白底、紫罗兰色大花蝴蝶图案的围巾，在这多半褪色的红红绿绿的围巾中，她的围巾最鲜亮夺目。像所有回族妇女的戴法一样，她的头巾也是在额前齐眉一搭，几乎遮住那对儿细而黑的月牙眉，在两边鬓角处往耳后一别，将一左一右垂落下来的围巾角往脖子下一系，长长的紫罗兰色的花边就像领带一样飘在了胸前。她用当地口音小声回答着王医生的问诊，两眼的视线却一直不离桌面，这倒使我有种想看看她那双眼睛的固执的念头。她似乎感觉到我在注视她，愈发将头低着。我说：“你干吗低着头，还怕羞吗？”她这才抬起头，抿着红润的嘴唇，浅浅地一笑，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迅速地瞥了我一下，马上又低下头去。我发现，她有一种回族妇女特有的妩媚和新婚少妇的羞涩神情。
已是后晌了，免费领上药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我和王医生走出卫生院大门，打算回到车上跟大家返回城里。却见那位戴紫罗兰色花头巾的小媳妇从一旁走了过来，她依旧将头低垂，略略迟疑了一下，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大夫，还有一个病人，你能不能去给看看嗄？”我回头看了看已经等在车上的二十多人，有些不解地问：“什么病？刚才怎么2004年6月19日摄于西吉县扶贫点没来这里看呢？”她低声说到：“身上不来了。”我马上明白，她是说，病人不来月经了。我到车上，向领队说明情况后，王医生和我跟在这个小媳妇的后边来到病妇家里。
屋里的光线很暗，病妇一挪一挪地下了炕。她头上的盖头，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用一个大别针别着。我注意到，屋内十分陈旧，墙上却贴着一张漂亮女明星的彩色画报。原来，病妇是这个小媳妇的亲戚，才三十多岁，生有二子，因患“席汉氏病”而闭经多年，还伴有其他症状，丈夫便与她离了婚。她本就贫穷，又患上了这种难治的病。政府为使她脱贫，将她及两个孩子迁到了开发区，按政策给她家划分了一块地，却被蛮横的邻居霸去。她一个病妇，拖带着两个幼子，全靠当地政府接济度日。
王医生为病妇检查过后，仔细地询问了她的病症和家庭情况，告诉她这种病就这么看看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必须抓紧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看着她勉强撑笑的苍白面容，我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政府为使迁移来的乡民早日脱贫，给了那么多的优惠政策，但严重的缺医少药和无钱看病的突出矛盾，却又使相当一部分乡民因病返贫、因病致贫，这种恶性循环怎么才能得到根本解决啊？
小媳妇这时似乎忘记了羞涩，用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渴求和希冀。我这时却不敢看她一眼，只对着病妇安慰了几句，便与王医生一起快步走出了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
我坐在车上，回望天遥地阔的开发区，见排排小树已吐露春意，可不知，乍暖还寒能否安度？那个露着勉强笑容的病妇的脸、那位戴着紫罗兰色漂亮围巾的小媳妇、尤其她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神，深深叠印在我的脑海中。
2003年3月24日
生死境界
这名女医生已经被骨癌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曾用十分虚弱的语调，给青年医护人员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有天早晨，四个小女孩将坐着的轮椅一字排开，堵在了这层楼的电梯门口和楼道口。每人的轮椅上，都挂着一副拐杖。她们知道，来上班的老主任及医生护士们都会打这儿经过。
最先从电梯里出来的老主任看到了这些小女孩，他摸摸一个女孩的脑袋，和蔼而微笑地说：“这些孩子真可爱。”说完，绕过轮椅走进了科室。
随后，上班的医生护士们都有说有笑地、陆续从孩子们的轮椅中间穿行而过。
医生护士并不知道，这是孩子们实施的一个小小的“阴谋”。
孩子们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她们很沮丧地、一个个低着小脑袋、咬着下嘴唇，用手转动着轮椅的轱辘，慢慢地鱼贯回到病房。
一进门，小雨就再也忍不住，朝着对面床上半躺着看书的病友姐姐大声地说：“哼！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每人的腿，让他们心里感到痛苦！因为他们对治好我们的病，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用拐杖“嗵嗵嗵”地砸着地板，苍白的小脸上滚着泪珠。其他三个女孩也都边哭着、边拄着拐杖走向各自的病床。病友们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们那一张张挂满泪珠的小脸，然后，一个个扭过头去……
这四个小女孩都患有“骨肿瘤”，都是辗转从各地来到这家全国有名的大医院治病的。刚入院时，她们把早已幻灭的希望又一次捡拾了起来，寄托到了那位一向和蔼而有高超医术的老主任身上，寄托到了想起来都让人全身寒颤的化疗上。
那位齐耳短发的女病友的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着震惊。她是一名内科医生，到临床工作没几年，就被发现患了“骨肿瘤”，也来到这家医院求治。小雨仅几句稚言，她的胸腔内却像被重锤猛击！
那一刻的情景，令她终其生再不能忘。
这是她辗转外地治疗的艰难时刻，她其实已站在地狱的门前。生与死，仅一步之遥，患了骨癌的她，更渴望生活，渴望工作。
她渴望颈挂听诊器，轻步走到患者床旁，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向患者问候：“您昨晚感觉怎么样？”边说着，边用自己温暖的手将听诊器冰凉的听筒捂热，再将它轻轻地放在患者的胸脯上，细心捕捉疾病的怪异“声音”；她渴望用自己的一颗仁爱之心，救患者于痛苦和煎熬之中，使他们都能健康地走出医院的大门。此时，她最渴望的，是使自己早日成为一位治疗癌症的专家，使无数个绝望的患者脱离死境。
她还渴望在蓝天白云下漫步，在柳莺鸣脆声中读小说，在鲜花丛中流连，在时装店里尽兴；她渴望在母亲床前多尽一份女儿的孝心，替衰老的父亲多减轻一分苦恼；她渴望爱的幸福、家的温馨、付出的价值，得到的欢欣……可是，四个小女孩的悲哀，也正是她的最大悲哀，她明明知道，癌症晚期的治疗结果会是怎样的，她比别人更清楚，尽管我国的肿瘤诊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是，癌症还是在猖獗地侵害着患者的肌体，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她自己本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却也是生死未卜、运命一悬啊。
一个寒冷的秋季，她结束了第一个周期的治疗，重返工作岗位。
重新穿上白大褂，再次面对患者时，她就像是圣洁的使者，依旧苍白的面容，始终是一副微笑的神情。她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帮助那些病入膏肓的人。她用心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用真诚和体贴去解开他们心中的苦闷，用最可行的治疗为他们减轻病痛的折磨。再刁钻刻薄的语言、行为怪异的患者，她都能谅解，都给予宽容。那种种生理的脆弱、对疾病无奈的逆反行为、饮食乃至心理的反常正说明，他们此时最渴望的是什么，她最知道——因为，她自己也已癌症在身！
工作着，是美丽的；生活着，是美丽的。在年轻女医生生命的最后时期，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美丽的价值所在。
2002年11月29日《银川晚报》
黑夜来自妞妞的眼睛
“众生都有眼睛，连小鱼小鸟小蚂蚁也有眼睛……妞妞却没有”，“妞妞是被一系列人性之弱点杀死的。她是供在人性祭坛上的一个无辜的牺牲。”
妞妞的父亲、《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的作者，将失去爱女之巨大悲痛，写满了180千字的每页。每页纸上，也写满了母爱的伟大、父爱的痴心，写满了妞妞在母腹时的骚动和强劲有力的胎心；在冲向人间时的响亮欢叫；在襁褓时的咿呀扭动；在摇篮里看世界的黑亮眼睛；在玩具堆里的手舞足蹈；在病榻中猫崽般的弱小和哀怜；在绝症中的紫色标记的魔影；在想象中的虫爬鸟飞、天蓝花艳、草小树高；在《摇篮曲》旋律中的弥留和叹息……
“一颗泪珠掉在妞妞的脸上，绽开一朵睡莲。妞妞在梦中甜甜地笑了……”
《妞妞》是什么？是人类原初细胞的幼儿，被母腹接纳、母腹孕育时的怦然心跳？是生命呱呱降落的庄严宣告？是生命的小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亮后，迅疾地向黑暗中陨落时的哀号？
人，偶然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又必然要与这世界告别。儿时的世界是快乐的沙滩，留下了一串串小小的脚印。成年的世界是布满沙砾的滩涂、是凸现怪岩的峭壁。行走时，要经受伤脚的痛苦；攀登时，要冒着坠落的危险，但人总要不屈地走完生命的旅程，然后，站在生命的终点线上，无憾地离去。
可妞妞，属于这世界的生命，却只有562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