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那个名叫阿慧的普通女子。
在每一个城市,都有男人前来和我调情,有人鼓足勇气向我求爱。青春终于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向我展示了惊人的美艳。而我清晰地知道层层的蜕皮换来的只是昙花一现的美好,有如将死之人一次凄美的回光返照。
(十一)
那个写长篇的女人,她韶华已逝,目光迷惘。她坐在城市东边的屋子里写作,企图完成一个惊世骇俗的长篇。我仔细地阅读了她的著作,发现她用晦涩的语言描写了死亡,却没有涉及性爱。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只关心爱情。我说,我已经了解了情欲的王国,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不喜欢小说里有人死去,也不喜欢没有做爱的情节。所以我客气地和她道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看见一个美丽的侏儒。在此之前我见过很多侏儒,但他们都不美丽。她在一家美容院里做头发。把头发绞得很短很短。她穿着一件儿童的裙子,挥手的动作极为优雅,她的声音也是好听的中音。她长着桀骜不驯的眼睛,当我偷偷观察她的时候她对我冷冷一瞥,这让我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的冰姑娘。她向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的眼睛里撒入看不见的冰棱。我离开她回到大街上,阳光无比灿烂,而我忽然感到身体的某一个角落开始结冰。
我见到一个有趣的民谣歌手。他的专辑充满了各种声音的实验和平民的智慧,他性格内向,容易害羞,用怪模怪样的声音博得了朋友的欢笑。我看到他们为了保证专辑顺利发行,能够合理挣到一点钱,聚在一间屋子里修改歌词,把“性欲”改成“生谷”,把“红灯区”改成“工丁区”,把“高耸的胸脯”改成“高耸的山谷”,把“一个安全套”改成“一个手电筒”“一只大头鸟”,或者“一个带着头箍的绝色女子”。我在他讲述如何成全一对麻雀的爱情时悄然退出,因为我身体里的水已经有50%变成了冰。
我看到一个健硕英俊的男子。一米七八,双鱼座。他贫穷而美好。在一个夏天晴朗的夜晚,在城市偏郊的一个简陋平房里,在毫不犹豫地向他奉献全部的爱情的时候,我发现他就是我梦中那个面容模糊的男子。尽管他的身体灼热,但仍然无法阻止我身体的70%的水凝固成冰。尽管我已经决定对他保持终生的忠贞,但我离开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十二)
我去了巴黎、阿姆斯特丹、摩洛哥、渥太华和加州的海岸,我去了□□、老挝、南洋诸岛、墨西哥的沙漠,以及亚马孙河岸的热带雨林。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名叫阿良的男子,因为这个男子是我年轻时唯一爱上我的人。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找过他。我去过无数的地方,我向所有的人打听他,我要告诉他我经历的唯一一次陌生人的爱情和我身体里越来越多的冰。我要告诉他我已经作好准备,凭借着爱情勇往直前,蔑视时光和死亡。
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出走。我坐上一列朝东的火车,到了海边。我发现海很脏。当我第二次见到海时,看到的是整个已经冻结的大海——最后我在北冰洋的一块犹如陆地的浮冰上找到阿良。他已经封在冰柱里,面容和蔼,栩栩如生。我隔着不可融化的冰抚摸他。那些坚硬的冰寒冷得令人刺痛如触摸灼热的铁。我发现我已经不认识阿良,他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看起来英俊、可亲,他是白马王子和普通人的共同体。但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这个预备和我结婚的人已经永远封在冰中。他什么时候变成冰人我并不知道。我也不可以就地寻找答案,除非我带着凿子和采集容器来采集封在冰中的空气。除非我可以使用实验室精密的仪器准确测出C14的含量。可是我没有带任何行李。我穿着薄如蝉翼的鹅黄色裙子,两手空空,簌簌发抖。我身体里的水已经全部变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