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仔细算来,那一年我确是六岁。虽说已不记得具体,但脑海里仍有些许大概的印象。那是一个春日,窗外桃花开得正好,父亲母亲便带我到庭院中玩耍,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桃花酪,还请了京城里出名的说书先生来家中评书,依稀记得好像有“三打白骨精”、“大闹天宫”之类给小孩子讲的故事,很是有趣。
父亲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在朝中颇负盛名,但不禁岁月蹉跎,已年近花甲。虽说如此,但他依旧每日勤于职守,夙夜不停,能歇息实属难得。再者说母亲虽是三品诰命夫人,按理往皇宫中跑也应不少,但历来体弱多病,卧病在床已久矣,故皇后开恩让母亲在家静养,便把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免了,那几日方才打起了精神,不时在院中活动一二,更何况还为我亲自下厨做桃花酪,实在幸甚至哉!每念及此,都觉得万分珍惜那时的时光。
我坐在父亲的身旁,正津津有味地听那一出评书,谁料突然高复——我们府中的总管,忽然打断了我的思路,硬是把父亲从欢笑之中给拽回了现实。他在父亲耳旁耳语了些许什么,就即刻跑了出去,一溜烟儿没了影。于是最让人觉着扫兴的事情就发生了——父亲竟然立刻又开始忙活起来,只告诉我听完这一回不用等他,继续点下一回听就行了,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去正堂找了我母亲。于是那之后我就听了几回什么“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林黛玉焚稿断痴情”相似的评书,虽说不甚明白,但越听越觉得悲凉,吓得我赶紧辞谢了那位先生,只留芳茗还饶有兴趣地在那边听书,跑到正堂来见母亲。
母亲精神罕见得好,连发髻都梳得很高,甚至还别了那支镶金孔雀青玉簪,平日里她是不怎么戴的,我想是因为太过沉重的缘故。
于是我便问母亲:“阿娘,阿爹刚刚来找你做什么呀?”
“过几天你姑母要来咱们府中,你还未见过那位呢。”
“姑母?我不记得阿爹有什么姐姐妹妹之类呀?她是我哪门子的姑母?”
“嘘......别乱说。那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一般人是见不得她的圣容的。只因是你父亲的族妹,才能三生有幸得以相见。更何况那位是多少年都没出过宫门的人儿了,是因为祭祀社神归途劳顿才途径咱们这里歇脚。等三日之后那位来了你可千万莫要淘气,最好显得安静温婉些才好。”
安静温婉?这个词即使去形容芳茗都不会来形容我吧......何况芳茗是一众小侍女中最出名的喜欢上蹿下跳。其实我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让芳茗来做我的侍女,莫非是因为两个猴精相聚便可把府中弄得鸡飞狗跳?怪哉怪哉。
但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旁的,若是将我曾经干的好事都抖搂出去便不妙了......所以就只回了母亲一句:“诺。”
于是不出我所料,府中上上下下即日便忙碌起来,这边要挂灯笼,那里应该摆一盆什么花,再那边还要十几条扫帚打扫院落,再那边......弄得我晕头转向。不过还好芳茗是归属我管的,只要我不让她做事,府中自然也就不会派活计给她。于是我们就偷偷地溜到桃花园的墙边,踩着一棵矮桃树便爬上了墙头。府中固然热闹,但相比之下却绝不比府外大道——真可谓是车水马龙、往来不绝,不全都是禁卫军和运送货物的商贩,还有李家一族的亲朋好友——都是为了见我那位姑母专程拜访父亲府上的。这些忙忙碌碌的感觉倒也还好,但是对于我们平日耍的小伎俩就不太友善了。本来我们两个是可以偷偷翻出墙去,跑到城东的糕点作坊买上两大袋子糖糕来吃,谁料这回刚刚走到主街就远远的看见那些禁卫军配着刀在巡视,过去是绝不可能的了。于是我们只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又从墙边翻了回去。但上天似乎为我们感到不甚公平,所以便把运酒席糕点的推车停在了桃花园的砖路上,于是我们就不再客气,顺天之意取了一大盒糕点来吃,心中觉着此番实属不幸之万幸。但吃完了糕点也就不太有趣了,所以我们就找些许不同种的花和柳条来做些花环来戴。香茗用了玉兰花和桃花做点缀,而我是把樱花和一种墙角寻找到的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插满了整个柳条所编的环,实在是觉着胳膊有些酸痛,但由于它很有意思便不觉得所谓辛劳罢了。可惜到了傍晚,院子里便不再光鲜了,我们便在屋子里点了灯诵书——并非是所有小姐都有这番读书的待遇的,只因我自幼聪明伶俐,且父亲极重师道,奈何膝下无子,故为我请了一位先生来讲学。而如今天色晚了,在房中读书便是极大的乐趣。我翻着那本《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于是读书过后各自歇息,也就不在话下。如此日复一日,我们便如此把姑母要来前的日子给打发了。
一瞬而三日已过,我那位皇后姑母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