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年轻时曾在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插队当了四年的牧民。四年的草原生活对张承志的成长是极其重要的。在这里，他完成了自己的青春期教育：他感觉到“青春在一刹间那么陌生地出现了。”正是这几年的经历，才使得张承志创作出了《金牧场》、《黑骏马》、《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等描写草原生活的作品。在张承志的笔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生活不再是痛苦的，不再是特定历史时期酿成的一出悲剧，而是他真正认识社会、认识人民的开始，是他真正走向成熟的起点。他以喷薄而出的激情，赞颂着有缺憾的青春，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无论我们曾有过怎样触目惊心的创伤，怎样被打乱了生活的步伐和秩序，怎样不得不时至今日还感叹青春；我仍然认为，我们是得天独厚的一代，我们是幸福的人，在逆境里，在劳动中，在穷乡僻壤和社会底层，在痛苦、思索、比较和扬弃的过程中，在历史推移的启示里，我们也找到过真知灼见，找到过至今感动着，甚至温暖着自己的东西。”与草原牧民的同甘共苦使他得以贴近最底层的人民，从而看到了人民中蕴藏的精神力量。他把这一精神资源视为创作源泉的一个方面，也积蓄了他张扬自我、与庸俗现实抗争的力量。这也成为他的“清洁的精神”得以形成的一个必要因素。
从张承志个人来看，他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属于中国回民中的一个教派——哲合忍耶。“哲合忍耶”一词是阿拉伯语，意思是高声赞颂。哲合忍耶是伊斯兰教苏非派的一支，是一个为了内心信仰和人道受尽了压迫、付出了不可思议的惨重牺牲的集体。为了自己的宗教和民族的生存，为了心中的信仰，千百个贫苦农民严格恪守“为信仰而生，失信仰而死”的信条，宁愿在刀枪威胁下献出自己的生命，在整个贫瘠的大西北，到处流淌着殉教者的热血，在这个意义上讲，哲合忍耶被称做“血脖子教”。哲合忍耶是一段充满血和泪、反抗和牺牲的悲壮历史，它有一种勇于献身、敢于牺牲的悲壮之美。作为一名哲合忍耶教徒，西海固、沙沟是张承志的“圣地”，他一连6年数次进入西海固、沙沟，随着对哲合忍耶认识的不断深入了解，作为一直在寻求精神最高境界的张承志，完成了心灵上的蜕变，他在多斯达尼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寄托。他说：“多斯达尼——此刻是我心中最美的形象。我终于找到了能够超越和代替我的额吉人。我的东乌珠穆沁终于变成了西海固。骑马牧民的纯朴已是贫苦农民的信仰。一神教的观点总结了人生和文化。我最后的渴望是——像他们一样，做多斯达尼中的一个人。”作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哲合忍耶信徒，张承志开始关注自己宗派的历史，为它执著的信仰和刚烈的血性所感动。他用文字满怀深情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尽情地抒写心灵的震颤与顿悟，在《黄泥小屋》、《残月》、《终旅》、《西省暗杀考》、《心灵史》等作品中，张承志深切地描写了这些回回的生与死、荣与辱、苦难和罪恶，他为他们生存境遇的艰难而痛楚，为他们命运的不公正而愤懑，为他们现实的苦难和并不光明的前景而担忧，更为他们不屈不挠、不向世俗低头、坚守信念的勇气而自豪。《终旅》的主人公拒斥城市的引诱，放弃苟活，而甘愿以飞蛾扑火的惨烈前去护教，尽管他意识到他的举动可能于事无补，甚至会牺牲流血。《心灵史》中，一代教主马明心决不低头妥协，临刑慷慨从容，义女赛力麦舍命殉父，撒拉夫人自杀殉夫，他们如流星“短暂而激动”地召唤着追随者。此后张夫人流族伊犁，手刃清吏后自首求死，令刽子手都不得不叹服她“是个有志气的女人”。女人是如此刚强，男人更是如此。《心灵史》中的七代宗师，或殉教，如马明心、马化龙；或流放，如马达天；或受辱，如马进城。第二代宗师平凉太爷为了保存教派的血脉，他隐藏。最后一代宗师马元章、《西省暗杀考》中的胡子爷，都因没有血衣惊恐地归真。在这批作品中，张承志描写了一群时代变迁中被投掷在荒蛮贫穷和被欺压被蔑视的边缘人们，以及从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为保卫内心世界不惜殉命的回族气质，即一种将一腔热血洒于神性面前的血性，或者说一种不顾一切九死而不悔的气质。对强大国家体制的反抗会导致失败、流血和牺牲，但穷苦的回民仍旧不折不挠，顽强地奋战，决不退缩。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抛弃富贵，不企高官显职，专意于信仰的脱俗、不怕牺牲、勇于抗争地抵抗流俗、顽强不屈地坚守信念，深深地征服了张承志，由此，他的“清洁的精神”的内核得以形成。
张承志以“知青作家”的身份登上文坛后，一直在精神追求的层面上探寻，创作了大批小说、散文及诗歌，逐渐构筑起自己的精神阵地，在作品中不断完善并宣扬自己的“清洁的精神”。“清洁的精神”的提出，犹如一颗小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改革开放后的近三十年里，市场经济带来了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如金钱崇拜、追求物质利益，有的人甚至为了一己私欲而丧失了判断是非的标准。在这种拜金主义疯狂泛滥的萎靡世风中，文人们活得失魂落魄，而伴随着市场经济涨潮的大众文化的兴起，则刺激着文学趋于商业化，具有文坛经济性人格的文学家也就应运而生，而文学的商业化极大地促进商业文学的大批量生产。商业文化潮流中的媚俗、媚权和媚洋形成了中国树立自我精神信仰的障碍。张承志异军突起，以笔为旗，将道德、精神的力量抬举得很高很高，他站在自己精神阵地的顶峰，把他在寻觅中积淀的思想精华全部放飞。他所宣扬的“清洁的精神”，即抵抗流俗和坚守信念曾经唤起整整一代人的生命激情。新疆的黄进业在谈到张承志的代表作《心灵史》时认为这本书是“对这种媚俗潮流所吹响的一声嘹亮的号角”，作家张炜、王安忆读后则感慨地说“这是一本多年不见的好书”。上海师范大学教授的笔谈中提到“甚至有这样一种夸张的说法，当代文学只要这本《心灵史》就够了”。这可以说就是人们对张承志“清洁的精神”的一种肯定的看法。《心灵史》的广泛传播与被关注，证实了张承志“清洁的精神”存在的合理性与必要性，任何一个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知识分子，都会把精神世界充实与超越作为他们信仰的归宿地，而张承志正是此中的先行者。
真正的写作者是孤独的，真正灵魂的求索者和拷问者是孤独的，真正的寻找着灵魂的圣地、精神的天堂的生命是孤独的。于这些精神的圣徒们，我只有无上的崇敬和顶礼的膜拜。正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一群人，一个民族精神的大河才不会断流，一个民族灵魂的翅膀才不会折断。张承志无疑是这群人中的一员，真正的一员。他常常绝望，但这是以希望为底蕴的绝望，是充盈着虔诚的希望的绝望。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绝望，他的每一步都显得那样真诚那样无畏，那样执著那样充满力量。他的每一刻存在正是在这样一种绝望的衬托下，才显得那样充满价值，充满意义。高贵的灵魂不求功名与应和，孤独之路慰藉的只有自我。“当你们愤怒的时候，当你们看到世风日下没有正义的时候，当你们听不见回音找不到理解的时候，当你们仍想活得干净而艰难的时候——请记住，世上还有我的文学。”让我们期待着更多的人理解张承志，理解他的“清洁的精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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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晨飞（1973~），男，甘肃宁县人，法学硕士，甘肃人民出版社编辑。
杨小兰（1973~），女，陕西紫阳人，文学硕士，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讲师。
中国回族文学的研究历程——《回族文学概观》述评，王根明
回族文学，是中华民族文学百花园中娇艳、独特的一枝。它不仅是回族历史文化的积淀和反映，也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的缩影，是中华民族文学百花园中一枝鲜艳夺目的奇葩。自从五代时期回族先民李珣（855~930年）开始使用中文写作并有诗词流传至今，回族文学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而且与中华民族文学的历史俱进，江山代有人才出。元代有高克恭、萨都剌等，明代有丁鹤年、丁澎、海瑞、李贽等，清代有马世俊、蒋湘南等，中华民国时期有马宗融等。2000年3月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白寿彝主编的《回族人物志》中，收录了元、明、清、近代约百位回族作家的传记及部分诗文。1993年1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回族大辞典》中，收录的有关回族文学的条目有329条，约占总条目的4%。根据1989年8月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回族当代文艺人物辞典》统计和记载，当时有回族作家、诗人87人。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回族作家和作品的不断涌现，回族文学研究也不断深入。宁夏回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于1988年8月在宁夏大学正式成立了回族文学研究所。这个研究所先后主持完成了《回族民间故事集》、《回族民间叙事诗集》、《回族民间文学史纲》、《回族古代文学史》、《回族文学论丛》（共7辑）、《中国回族大辞典》、《当代回族文学史》（上编）等20余部著作。进入21世纪以来，回族文学研究的成果不断涌现。譬如：2001年2月，赵慧的《回族文化透视》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收录34篇文章，其中80%的文章属于回族文学方面的，有关回族女作家的论文占50%；6月，王锋的《当代回族文学现象研究》由作家出版社出版；11~12月，杨云才的回族文学论集《逃避或反叛》和马丽蓉的《踩在几片文化上——张承志新论》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2年11月，黄发有的《诗性的燃烧——张承志论》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导夫的《丁鹤年诗歌研究》2003年10月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4年4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张迎胜著述的《元代回族文学家》。
2004年12月的最后一天，当我从异国他乡归来时，宁夏人民出版社的何克俭编审告知我由宁夏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的魏兰老师撰写的《回族文学概观》正式出版发行；同时我惊闻宁夏大学回族文学研究所的首任所长李树江先生于21日与世长辞。前辈谢世的哀恸与回族文学研究成果迭出的欣喜，一起涌上心头。
毋庸置疑，对于21世纪之初的回族文学研究，这部《回族文学概观》是里程碑式的开山之作，不仅引领了回族文学研究的方向和潮流，而且鞭策和激励更多的研究者更加深入地对回族文学史进行探索和研究。
《回族文学概观》分绪论、上编、中编、下编4大部分。从回族民间文学、回族当代作家文学（主要是诗歌、小说、散文）、回族文学研究三个方面较为全面地介绍了回族文学最新的创作与研究的成果。
《回族文学概观》的绪论——“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学之花”包括回族文学的定义、特征和发展3个部分。著者在回族文学的定义和特征部分“明确地定义了回族文学的概念，清晰地界定了回族文学的范围，多方面地解析了回族文学的特征”。也许这是著者的一家之言，也许是狭义的回族文学的界定，有待商榷。第三部分简明扼要地回顾了自回回先民定居中华大地至今约1400多年以来回族文学的发展历程。
《回族文学概观》的上编——“流淌在唇间的花蜜——丰富多彩的回族民间文学”，以7章24节约82页的篇幅从流传的地域特点分别概述了宁夏、甘肃、青海、云南、新疆以及其他地区的回族民间文学的特性及代表性作品，阐述了全国回族的神话、传说、故事、歌谣、叙事诗、谚语和歇后语等的种类和特点。试以第二章——流传在宁夏的回族民间文学为例，用5节——神话、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叙事诗、“数花”和“对花”来高度概述可谓洋洋大观的宁夏回族民间文学毫不夸张。作者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宁夏卷〉》收录的178篇回族民间故事中、从宁夏17个县市的约600万字的民间故事集中、从《回族民间故事集》中，悉心梳理出有代表性的回族民间故事，用通俗易懂、直白明了的语言，分析、归纳、概括、对比、阐述宁夏地区的回族民间故事；同样在阅读和分析大量的民间文学作品的基础上用简洁生动的语言论述了宁夏回族的神话、民间传说、民间叙事诗、“数花”和“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