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日。
赵成悦迷迷糊糊醒来时没有看见唐攸宁，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呆的打量了一遍四周。
他起身下了床，拖着虚弱的身体挪到桌边坐下，伸手拿茶壶时，露出了宽大的袖子下已经开始微微僵硬的手臂。
“怎么这么快？”他看着自己日渐硬化的手臂，小声嘀咕道，随后又掩上了袖口。
他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等到唐攸宁，便自己起身出门去找她。
一路上不断有巫徒从他身边路过，他们对赵成悦很是客气，都会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公子”。
赵成悦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外走去。
出了北苑，顺手逮住一个路过的巫徒，向他打听唐攸宁的下落。
“公子有何事？”巫徒对着赵成悦拱了拱手问到。
“哦，劳驾，我想问问你们宫主在何处？”
巫徒闻言，转身看着走廊尽头，道“出了走廊，然后往又拐，直走会看见一个凉亭，宫主就在那里。”
“多谢。”赵成悦说完，便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出了长廊，右拐一路直走。
周围的景物向后退去，仿佛就像是历经了一年四季一般，一点点变枯萎。
走了一段距离后，穿过石门，果然看见了坐在凉亭里发呆的唐攸宁。
他轻手轻脚的绕道唐攸宁身后，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下吧就顺势抵在她雪白的颈间，脸贴着她的脸问道：“在想什么？”
唐攸宁被他搂在怀里，脑袋就顺势靠在他胸膛上，不假思索道：“反正不是想你。”
赵成悦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道：“可是我想你啊。”
随后在唐攸宁身旁坐下，手肘杵在凉亭桅杆上细细打量着她。
她一袭黑衣，泼墨般的青丝随意用一根红丝带陇起来垂在身后，发带在微风中肆意翻飞。
除此之外头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头饰，简而冷艳，让人一眼就心动。
“怎么不穿以前那套衣服了？”唐攸宁喜红色，这点赵成悦还是很清楚的。
唐攸宁闻言莞尔一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却不断的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良久才道：“你喜欢？”
赵成悦点点头，道“红衣配你，好看。黑色，杀伐气重，不好。”
唐攸宁浅笑一声，道“你倒是挺懂，不过，比起红衣，我现在更喜欢黑衣。”
赵成悦闻言很认真的道“是吗，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红衣。”
随后又补充道，“看来是我记错了。”
唐攸宁不在说话，而是眯起眼看向天空。
古代的天真蓝呀，没有了现代的大气污染、雾霾影响，一尘不染，干净得让唐攸宁污秽的内心难以直视。
赵成悦，你没记错，唐攸宁喜红衣，不爱吃辣。
可是，我不是唐攸宁啊。我讨厌红色，嗜辣。
“对了，你看见子殊了吗，进宫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又在背地里捣鼓些什么。”赵成悦道。
唐攸宁微微摇头，眼睛依旧注视着前方，道“他这个人，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去哪。”
赵成悦闻言发出一声浅浅的低笑，道：“也对，就是我，也都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人心难测，永远不要指望去弄懂人心，不可能的。”
唐攸宁是近乎绝望的说出这句话的，她活了两世，死了两次，到现在都没看懂。
以后，也不会在愚蠢的去窥探人心了。
只是这一次，她必须赌一把，赌到最后赵成悦在唐攸宁和自己之间，到底会选谁。
晏华布好了阵，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那团鬼火泛着绿油油的火光，在他身旁飘来飘去。
晏华伸手抓住她，盯着她坏笑道：“小家伙，要是不想给人当祭品的话，就别转悠了，消停会。”
那团闻言鬼火“咻”的一下就蹿到晏华怀里，缩成一小团，逗得晏华捧腹大笑。
“胆小鬼，好了，乖乖待在这儿，他们应该快来了。”
语落，药房外便响起一串脚步声，晏华赶紧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只见唐攸宁领着赵成悦就出现在门口。
唐攸宁以让赵成悦陪自己取药为借口，将赵成悦带到了药房。
巫蛊宫药房很大，且有两层，中间的空地是布阵的最佳场地。
而且药房并不像缘来宫一样派专人把守，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进出。
赵成悦没来过药房，只好紧紧跟在唐攸宁身后，他想伸手抓住唐攸宁的手和她并排走。
可是唐攸宁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心情欠佳，一路上都没怎么跟他说话。
她走得极快，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两人就走散了。
赵成悦在偌大的药房中转了几圈，大声喊着唐攸宁的名字，除了自己的回声之外，在没有其它声音。
“啊宁，你在哪儿？”赵成悦边走边喊着，可依旧没有回应。
明明只是在药房而已，又不是什么险象环生的地方，可赵成悦心底却徒然生出一丝紧张。
明明以唐攸宁现在的能力，根本没人伤得了她，可她的身影一不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他就莫名心慌意乱。
突然响起唐攸宁的法杖是自己的骨头制成，他便闭上眼睛慢慢感受着永讫的气息，借此探测唐攸宁的位置。
赵成悦循着气味闻穿过迷宫似的药房，最后找到了出口。
唐攸宁正背着手面对着他，神情紧绷，脸色有些发白。
“啊宁”
赵成悦边说边飞奔上前，想要靠近唐攸宁，就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冲力弹开。
她周围顿时浮现一个阵法，赵成悦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引魂阵！
“啊宁，你要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
赵成悦躺在地上几乎咆哮而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捂着胸口，嘴角有鲜血溢出。
挣扎着起身想要靠近唐攸宁，却无一例外都被阵法反弹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向廊前那根粗大的柱身上。
“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我是自愿的。”唐攸宁道。
赵成悦不解，双眸紧紧盯着唐攸宁，“为什么？”
唐攸宁眼眶有些氤氲雾气，却还是没有让眼泪掉出来。
“我……其实不是唐攸宁，我是……是……”林落结结巴巴道，却怎么也说不出心底那个压了许久的秘密。
“我叫林落，来自二十一世纪，我是……”林落说着说着，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好怕，真的好怕，怕赵成悦知道真相后会就这么放弃自己，转头不在理会她。
“我这么做，就只是想问你一句，我和唐攸宁之间，你选谁？”
“什么意思？”赵成悦看着唐攸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林落，什么二十一世纪，唐攸宁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林落忍住了哭腔，道：“时间快到了，你选吧。无论你选谁，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赵成悦依旧难以置信的看着唐攸宁，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了挂在嘴角的血，然后摇摇晃晃的走近她。
“所以呢，我是没得选了，你们两个之间，必须选一个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赵成悦的语气有些低哑，面色异常惨白。
林落浑身开始发抖，面露苦色，看向赵成悦的眼神充满了不舍。
“我就问你一句，我和她，你选谁，做一个选择而已，当真就这么难吗？”
赵成悦闻言脚步一顿，征在了原地陷入沉思。
林落呕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跪倒在地。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以她的名义爱过我，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被谁好好爱过，你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也是唯一这么在乎我的人，我从你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才会变得越来越贪心，不想在离开你。现在我知道了，我把她还给你。”
语落，她决绝的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赵成悦，然后硬生生的把自己最后一缕惨魂逼出了体内。
赵成悦就这样看着唐攸宁又一次倒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敢上去？”晏华转身出现在赵成悦身后，语气尽是对赵成悦关键时刻懦弱表现的嘲讽。
“她……到底是谁？”赵成悦转身看着晏华，一脸狐疑。
晏华闻言大笑一声，不屑道“姓赵的，你根本不配说爱她，她为你死了一次又一次，到头来你却在纠结她到底是谁？啊哈哈哈哈，我真是看错你了。”
赵成悦闻言开始乱了，慌忙上前抓住晏华的手，颤抖着声音询问道：“什么死了一次又一次，你在胡说什么？”
晏华看着犹犹豫豫、踌躇不定的赵成悦，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以为自己以身祭魂救了她一次就很了不起了吗？那你知不知道，她两世为你而死，明明是个胆小怕，鬼怕得要死，为了你还是义无反顾的闯进万魂街，用肉身替你挡下了雷击，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就凭她血肉之躯，早就被雷轰成渣了。”
万魂街！
赵成悦瞬间如遭雷劈，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说，万魂街那次，是她？”赵成悦声若蚊蝇，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晏华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嗤，“算了，多说无益，反正你在乎的只是那具躯体，那个名字，又不是她。”
就在两人说话间，唐攸宁缓缓睁开了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神，多了几分杀伐果断！
赵成悦见她醒了，连忙将她扶起来，两人一对视，电光火石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她才是真正的唐攸宁！
唐攸宁斜睨了一眼赵成悦，随后一把甩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神色漠然道：“死都死透了，还让我回来干什么？”
说完瞬间又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点一点逼近赵成悦。
晏华见她状态不对，迅速将赵成悦拉到身后，看向唐攸宁的眼神瞬间异常犀利。
“唐姑娘，欢迎回来。”他一开口，语气又变回了往日的轻佻。
“啪”
唐攸宁二话不说，一巴掌甩在晏华脸上，火辣辣的痛感顿时袭来，晏华捂着脸庞，正欲发作，赵成悦伸手把他拉住，他才忍了下来。
“我说，不至于吧，一回来就打人。”
“啪”
又是一巴掌，干脆利落的甩在晏华另一边脸上。
“………”
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唐攸宁这暴脾气，怕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改不了了。
好在最后晏华手疾眼快的拉住赵成悦跑了，不然，晏华觉得，他很有可能会被唐攸宁扇死在药房。
赵成悦心情很复杂，一路任由晏华拽着自己“逃命”。
两人回了房间，晏华把门死死反锁上，又推了桌椅抵在门后，忙活一切后，才重重的舒了口气。
随即来到赵成悦旁边，拍拍他的肩膀，“我刚刚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就是一时气不过，林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呐。”
说到这儿又心虚的把嘴捂上，心道：“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成悦看着晏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疏离，晏华的心也随着赵成悦疏离的眼神而被重重的敲击了一下。
“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说实话。”赵成悦阴恻恻的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狠辣。
晏华用手指着天，发誓道，“好，事情是这样的………”
还没等晏华开口，就被赵成悦打断，不耐烦的道：“行了，不用说了。”
晏华狡谑一笑，心知又躲过了一劫。
赵成悦料到，晏华又要编故事诓自己，也就懒得听，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半分都是信不得的。
林落本就是死了的人，然后魂魄才被晏华引到唐攸宁身上，然后又死了好几次，以至于她现在在阴间，都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死是活。
黑白无常在前面引路，林落就跟在他俩后面，仔细打量了一下黑白无常，发现他们也没有民间传说中那般恐怖。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儿亲切。
林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应该是真疯了。
他们最后来到了忘川河，河水黑黢黢的，还有清晰可见的东西在里面蠕动，林落只觉有些恶心。
河边停泊着一艘木船，有个人立在船上，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里拿着木浆，这应该就是负责接渡自己的鬼，哦不，是摆渡人。
等他转过身时，调皮的冲林落眨了一下眼睛，林落差点惊掉了下吧。
那熟悉的脸庞，春风般暖人的笑容——不就是赵成悦嘛？
黑白无常与赵成悦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又飘走了，赵成悦带着林落上了船。
“你……”
林落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成悦。
船继续在黑黝黝的湖水里摇摇晃晃的行驶着，滑到湖中心的时候，赵成悦开口说了话。
“我选你。”
短短的三个字，却让林落麻木的心随之一颤，泪水就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死都死了，选不选有什么区别。”林落小声抱怨了一句。
赵成悦不语，只是在心里说道：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人间也好，地狱也罢，我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