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升的太阳被笼在云雾中,她露出半边面庞,让阳光落在教会学校的窗上,秋日的高爽透过蓝色窗布,怜爱地吻在孩子们安详熟睡的小脸上,床头的粉色贴花也分得了一份温柔,在微亮的晨光中愈发温馨。
张谷神是第一个醒的,为了能与阿爹共进早膳,他已经习惯了早起。
此时的晨曦说不上强烈,是恰到好处的清淡明媚,男孩揉着眼角,在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中坐起。这个大房间中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床铺,彼此间只有不大的间隔,放眼看去都是稚嫩的睡颜,但他一点也不认为拥挤,反倒觉得充实满足,暖洋洋的。
往日在国公府时,世子醒来就有仆人服侍更衣洗漱,若是张牧之不在武安,他会趁着早间晨光在寝房中阅读府库藏书,或是复习昨日蒙师教习的功课,直到辰时再进食早膳,最后前往宗塾继续蒙学。
但在龙门,张谷神只能依靠自己。
男孩想了想,小心地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然后轻手轻脚地换上衣物,轻声穿过一排排床,走到房间门口。
“……?”
张谷神摸了摸后脑,心中升起一股被注视的异样感觉,于是转头环顾房间。
房间里仍是静悄悄的,只有平缓的呼吸声,孩子们躺在床上,睡相各自不一,时不时能见到耳朵或尾巴抖动一下,能想象出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是错觉吧。没有发现异常的男孩眨了眨眼。
他走出寝室,来到走廊外存放物品的橱柜前,取出自己的洗漱用具,学着昨晚珊妮女士在舆洗室帮助自己和其他孩子的样子,简单地洗漱好后,回到橱柜拿出自己了书包。
拿着《社会学》课本,张谷神来到宿舍外的走廊上,这里摆放着一张有靠背的长椅,这里晨光正好,外边的空气清爽宜人,他轻轻坐下,翻开了手中的书本。
龙门使用的文字和大夏官字很相似,张谷神能认出其中绝大部分,剩下的生字也能借着字形印象猜测字义,不用重新学习读写,帮男孩省下了大功夫。
他拿着笔,认真地在书上记记画画,阅读对男孩来说没有难度,但书中的字组的含义却给他带来很大的困难,书页中充斥着很多未闻未见的晦涩词组,他只能耐着性子读下去。
还好这不是张谷神第一次读这种书。国公府库藏书万卷,蒙师们也常让他看一些古本经籍,这些书中同样遍是晦涩暗语,隐学僻字。男孩熟练地把不懂的字段逐条拆开,作下标记,他会先猜想词义,然后代入文中,或是先行按下,等到下文遇到相同词组后再做比对。
进展很顺利,张谷神的笨方法起到了作用,他逐渐能够独立阅读课本上的段落,也从书中了解到了关于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他想知道的知识。
这里的人都将身处的大陆叫做泰拉,并不是九州浩土或夏地神州。
泰拉的人类居民祖先是先民,泰拉先民身具兽形,有万类灵长之异禀,各类先民有其所长,但均是人类先祖,而先民血统渐代衰薄,所以现代人类人形愈显而兽形愈隐。
结晶纪元伴随天灾而生,天灾与其带来的源石令人恐惧,过量的接触源石会导致矿石病,但源石中蕴含的能量可以作为能源,先民甚至从中发现了神秘的源石技艺。
矿石病是……
源石技艺是……
现代国家……
人类种族……
“孩子,你怎么在这?”
张谷神正看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惊讶的女声,清脆悦耳,宛若银铃。
男孩抬头看去,发现是昨天在食堂给他打饭的唐娜女士,他放下笔,尴尬地说道:
“唐,唐娜女士,我醒的早……就想来外面看看书。”
唐娜女士有着相当丰满的体型,但她的声音却悦耳动听,就像百灵鸟在唱歌,只见她平复了脸上的惊讶,看了看张谷神腿上的书,然后坐到了男孩身边。
“我记得你,你是昨天刚入学的孩子吧?”
“是的,唐娜女士。我叫张谷神。”张谷神低着头,就像犯错被发现的孩子。
“谷神,为什么你现在会在寝室外呢?在学校睡得不习惯吗?”
唐娜女士并没有批评张谷神,只是轻声关心男孩。
“不……我在家每天都很早醒来,然后看一会儿书。”
“哦……”唐娜女士顿了一下,确认道,“孩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谷神抬起头,看着身边唐娜女士的双眼,诚实地说:
“女士,我在寝室睡得很香,同学们也没有欺负我,这些都是实话。”
唐娜女士盯着男孩清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瞄到他腿上书页中的笔记,然后笑出声来:
“好吧,谷神。看来你确实喜欢看书,但是现在珊妮就要喊孩子们起床了,她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给,拿着这个。”唐娜女士又拿起张谷神的右手,从衣兜中抓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放在男孩的掌心,“这些糖果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分给朋友们。”
“唐娜女士……谢谢。”
张谷神有些不解,但看了看手中的糖果,还是向她道谢。
“回去吧,孩子,现在的早晨越来越冷了。”胖修女又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如果你真的有早起看书的习惯,我会帮你向珊妮解释的。”
“谢谢您。”
已经不能继续看书了,张谷神把糖果放进口袋里,拿起书本和笔,道了声谢,最后看了唐娜女士一眼——她笑得很和蔼——回到了寝室。
寝室里的孩子们还没醒,一切仿若他离开之前。张谷神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抱着被子嘘了一口气。
被发现的时候男孩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还好唐娜女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没有责怪他,如果被更多人发现,他可要钻到地里去。
等一等。张谷神摸了摸后脑勺,又记起了出门前被窥视的感觉,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似乎有其他人发现他偷偷出门了。
想到这里,男孩就觉得好像身后有一根小辫子被攥住了,浑身都漫起不自在的感觉。
他从被子里偷偷探出脑袋,用搜寻的目光扫视整个房间,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似乎所有人都睡得很香,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还把被子踢开了一半。
直到珊妮女士来到寝室,叫醒所有孩子,张谷神还是一无所获,他看着满房间起床的孩子,似乎所有人都是那个眼神的主人,又似乎所有人都不是。
男孩浑浑噩噩地跟着孩子们的队伍前往食堂,跟着前往教室,听完上午的课,又来到食堂,去往寝室,回到课堂听完下午的课,前往食堂,最后心不在焉地躺在寝室的床上。
书不好吃了,饭不好看了,珊妮女士讲得故事也不香了。
温暖的淡黄灯光下,张谷神神情恹恹,一天的思绪都在翻涌,这是他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身边的同学中潜伏着了不得的怪物,时刻都会跳出来揪着他的头发。
这不是长久之计。男孩握紧小手,心中做出决定,小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然后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
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的阳光依然明媚美好,孩子们熟睡的脸庞仍然甜美,寝室里的气氛还是和往常一样温馨。
张谷神再次醒来,他反射般地睁眼坐起,环顾四周,发现孩子们睡得正香,还是和昨天同样的景象。
他轻轻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地穿好衣物,小心地穿过一张张小床,然后在即将抵达门口时猛然回头!
“……!”
两人双目相对,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一个小小的脑袋睁大眼睛,然后迅速地缩回被窝里。
呼。
男孩靠在寝室外的走廊墙边,那一瞬虽然短暂,但他也看清了眼神主人的样貌。
她长着一双宝石般红色的眼睛,还有一头漂亮的银发,闪亮得好似珍珠乳玉,银发上还顶着两支精致可爱的小角,萌态十足。
可张谷神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就算知道了她是谁,男孩也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缺乏和同龄人沟通的经验。
接下来的一天,张谷神还是心思重重,但与昨天不一样,他开始有目的性地注意起身边的人。
她穿着淡红色的连衣裙,脚上是褐色的圆头小皮靴,她的肤色很白,纯净若凝脂,她的眼睛很漂亮,眨眼间似晨星闪耀,她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有简单的清新淡雅,干净秀丽。
女孩很少说话,总是淡淡地站在一边,下课时也不参与同学间的玩闹,葱白的小颈直直地挺起,眼中淡漠地打量四周,似乎对这种幼稚的游戏不屑一顾。
就像这节户外健康课,艾蜜莉女士带着孩子们开心地在广场上玩耍,女孩只是抱着手,站在树荫下,冷冷地看着孩子们跑跑跳跳,嘴角似乎勾起了嘲讽似的微笑。
目睹这一切的张谷神有些头疼,他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每当他想找女孩说清楚,可心里好像又在畏惧着什么,女孩那平静的眼神总是让他缩回脚步。
吾何惧乎?张谷神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男孩抬起头,却发现长裙轻曳,淡色如霜。
“我叫塔露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