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龙和顾凉小姑娘坐在一边，王谦龙微微眯着眼，享受似的靠在桌子上。顾凉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帮王谦龙揉腿。
小姑娘的手很柔软，像是一条滑润的丝绸般，王谦龙突然睁开眼，“他们回来了。”小姑娘赶快收回手，“那你快去看看他们啊。”
王谦龙点了点头，“小姑娘啊，以后你就当我的丫鬟吧，做丫鬟可比做我徒弟好得多。以后我也可以多多让你帮我揉揉腿了不是。”
小姑娘表示鄙视，“王谦龙你个混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哼，就知道占我便宜。不要脸。”王谦龙有点尴尬，哈哈笑了笑，在小姑娘头上胡乱地了摸，令得小姑娘不久前整理好的头发又乱了起来。
小姑娘怒目圆睁，“王谦龙！”
王谦龙讪讪一笑，起身往外走。
“哟，谦龙，和小姑娘闹起来了？”王谦龙忽然身形僵硬，看着前面的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秦明笑着，笑得很灿烂，仿佛一朵向日葵似的。
“太子……”王谦龙眼神迷离，低喃。
灭国那天，秦明对他们几人说，从此以后，不要叫我太子，叫我秦明就行。那时候的秦明，仿佛骤然间冷漠下来，像完全封闭了心灵，笑容是极少极少的。
现在的秦明，却焕发着一种温暖的气息。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淡淡地闪耀。依稀间，王谦龙似乎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了。
顾凉小姑娘也是一呆，直直地看着秦明。好……好帅啊！顾凉突然有了种要拜秦明为师的冲动。
秦明听到太子二字，眼神略略黯了黯。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所有的笑意都被一点点吞噬，冷漠的神情再次回归。
王谦龙二人都是有些遗憾。
老板娘翩然而至醉香居，在萧碧玉耳边说了几句，而后又欲离开。萧碧玉在背后轻轻叫唤一声，“那个，姐姐。”老板娘脚步一顿，“有事？”
“魔……啊，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离开青羊国？”萧碧玉对于秦明，仍然有着无法扼制的恐惧感。虽然王谦龙那会陪着她去夺得帝刺组织的首领时，跟她讲了几件秦明的小趣事，也没能缓解这种恐惧感。
老板娘声音一冷，“在该离开的时候。”
她很讨厌有人在她面前说秦明的不是，比如骂他是魔头，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特别是，萧碧玉还是她的下属。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惩罚的时候，帝刺组织是需要不断发展的现在，整合仰首全城的混混，很容易在短时间内完全掌握仰首城的一切看似不平凡的信息。
萧碧玉心脏有些刺痛，刚刚似乎有一股阴寒的气机出现，朝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去。那股气机，如同尖针般，狠狠地刺了她一下，透过身体、血肉、骨骼，猛然间落在她心脏上。
萧碧玉脸色微微发白，有些病态。她天资聪颖，自然明晰了什么。她想了想，蓦然间笑了起来。
一串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夜晚，齐洪元领着一行人跑到醉香居来吃饭。齐洪元是个豪爽性子，很有几分江湖气魄。点菜也是光点最贵的，摆了满满一桌。
几个人都是列坐着，毫不客气地吃着。
那齐洪元就拎着一坛酒，一声咕噜吞了大半，用衣袖抹了抹嘴巴，眼神火热看着秦明。
“秦明老哥，什么时候跟在下切磋切磋几下？”他本就是个武林好汉般的人物，从王谦龙那套出了秦明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地问起来了。
秦明拿起一根玉箸，朝着齐洪元招了招。真气涌动，那根玉箸骤然间发出一声嗡鸣，一股无形的气势轰然砸下。
霸道、刚猛。
如同无数座巨山压顶。齐洪元脚边梨木椅嘎吱一声，化作齑粉，木屑纷飞。齐洪元脸色涨红，咬紧了牙关，全身都在颤抖。“啊……”齐洪元低吼，压抑到极致的吼声自喉咙里发出。
一根玉著而已。
压垮了齐洪元的脊椎。齐洪元的身躯控制不住地要往下倒，几乎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了。而就在那时，所有的气势都是烟消云散。
秦明走过去，轻轻扶起齐洪元。
齐洪元汗水淋漓，气喘吁吁道：“这……就是武道大师吗？”秦明风轻云淡地说道：“武道大师，精气神熔炼为一体，自有一股无双气势于体内。更是气机由幻化真，”
“世人皆知武林高手分为三流二流一流这几个层次，说书里也总有弱者反杀强者的戏码。但到了武道大师境，就算有一百个一流高手前来围杀，也难以将武道大师留下。”
“武道大师，与那些所谓的一流高手是天与地的差距。他们自身就仿若一座天地，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道韵。早已经超然于凡俗。”
齐洪元眼神火热，武道之心前所未有地坚定。秦明于不可查处微微一笑，鱼饵咬上钩了呢。其余的一切，或许只需要老板娘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一行人喝酒吃菜，齐洪元时不时开口问秦明点问题，都被秦明游刃有余地回答了，回答的也尤其精辟。齐洪元不由得把秦明的地位往上提了提，放到了武道前辈的层次。
不多时，秦明忽然起身。
“齐兄，我还有点要事在身，请容许我先行告退。其余的留待我的伙伴们陪着吧。还望齐兄体谅则个。”秦明拱手，言词诚恳。
齐洪元哪敢拒绝，直接挥手，故作大方般地说道：“秦兄说的什么话，我齐洪元又岂是那等非要拉着人喝酒的性子，秦兄自然是可以离开的。”
秦明道谢，迈步离开。
这个夜晚，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每一个黑暗的地方都塞满了浓浓的湿意。路上行人匆匆，不时有暖暖的灯火亮起、落下。一条条石板路在脚下蔓延，黑暗紧紧拥抱着它们，些许微风吹过，细雨涟漪。
秦明不撑伞，径直走入雨中。
这是个别具魅力的夜晚。风和着雨，雨和着风，轻灵地在天地间飞舞。雨的丝丝凉意仿佛一条条丝带般，被风卷起，轻轻裁剪着。
流浪的诗人张口，“清雨卷泥尘，人间荡妖神。问君持剑故，一剑开天门。”声音飘忽不定，似乎远在天边。
秦明像是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雨中散发着莫名的道韵。
他蓦然间看到了许多。青衣少女渡江而去，少年牧童隔江招手，少女回头，盈盈一笑。最美的一幕，胜过了人间。
秦明神情微微恍惚，仿佛看到了前世今生。那个少年牧童年复一年地牧牛，逐渐成熟，逐渐长大，最终娶妻生子。
将死之时，他一个人来到江边。
遥遥相望那江的尽头，依稀间似乎看到了一位青衣女子的笑颜。灿美如花，他安详地闭上了眼，耳边传来一声浩大的佛号。
秦明看完后，心下间怅然若失。
他伸出手，轻轻触向前方。
凉意微凉。
“你想开了吗？”老道士翩翩而来，一副出尘的样子。秦明仰起头，任由雨滴砸落。他的脸庞于是遍布雨水，也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
“老牛鼻子，你觉得呢？”秦明反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动。老道士轻轻摇了摇头，悠游自在地说道：“还是偏执啊，你如果放下执念，一心向道，绝对有成仙的机会。”
秦明感受着雨水划过脸颊的清凉触感，默然。他微微眯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不得不偏执，你无需多言。你若要再劝，就算你比我强，比我老，我也不会管那么多的，绝对把天下道观能毁则毁。”
老道士幽然一叹，“公子，复国一事，困难重重，深陷其中，神仙难救啊，你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秦明耸耸肩，一脸漠然。
“我在蛮荒那么多年，学到了很多。我只知道，作茧自缚有时候也是可以破茧成蝶的。我既然要复国，就已经想好我要做些什么了。我本来就是个无家之人，一无所有，又哪里会怕死？”
“九国纷争，天人城完全独立，不理世事。你这牛鼻子从那里出来，又干嘛来干涉我？是觉的我很好惹吗？”
秦明眼神冰冷，一头墨发湿漉漉的，几点雨水顺着发丝滴落而下。“你用法让我窥视前世，用话语来劝我放下执念，是真的觉得我这个丧家犬很好欺负是吗？”
杀机喷涌。
方圆十里，所有的雨猛然间炸开。
雨点纷飞，哗然然肆意。
老道士不以为意，“你要杀我？”他似笑非笑，“不用全力的话，你根本伤不到我。蛮荒的禁忌之术你也早就领教过了吧，你现在还用得出全力？”
秦明依然是脸色漠然，“我本来也就烂命一条，拼一拼也无所谓啊。再不济我也可以咬下你一块肉来啊，牛鼻子。”
老道士打了个哈哈，没有说话了。
雨依旧下着。轻缓轻灵。两人都没撑伞，任由雨淋湿着。他们全身都是湿的，谁也没有说话。
很久，秦明开口。
“庭长，为什么？”
老道士身躯微微一颤。
“你为什么从天人城出来？为什么辅佐我爹？为什么又来找我？为什么劝我放下一切？”一连串的疑问抛出来。秦明脸上很平静。
“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疑惑。一个武道宗师级的人物，怎么会跑到蛮荒边缘那呢。还有那一击精神攻击，是在试探我吧。啧，真是一个好道士啊。幽幻姬的面具真是神奇的。”
“谦龙跟我说了，你要把他收为徒弟。他本来就是你的徒弟，为什么多此一举？你不去收她，因为你知道她只会跟着我走，谁也不会听。反之王谦龙则还有些转机，你想把他从我这里拿走吧。”
“这些都还好，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但为什么你偏偏要暴露呢？在顾凉出现的时候，客栈里好像就有些你的影子吧。你认为幻术就可以掩盖你自己了？处处和顾凉挨在一起，而小姑娘却仿若未觉，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你应该很矛盾吧。既想着见我，又想着不见我。但现在你已经见了我，你应该说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老道士沉默。
最终他笑了，笑得很畅快，笑声如同雷声般轰隆作响。周围的行人一个个各行其是，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奶嘴，我没看错你啊。”
老道士咧嘴，笑了笑。他笑得很豪爽，很有江湖的味道。秦明暗暗低头，其实老板娘在这里也出了力的。对于奶嘴这个称呼，秦明也是有些无奈的，生不出几点愤怒来。
老道士看着秦明，忽然有些郁闷。
这小子怎么不在乎这个名字了？
秦明顿了顿，低声问道：“庭长，你是遭到什么不可逆的力量控制了吗？”老道士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是武道宗师级的存在。”只是那笑容，分明有点悲伤。
秦明若有所思。
老道士突然开口，“想要神游一下九国吗？”秦明蓦然间盯着他，“你确定要这样做？”老道士满眼笑意。
“武道大师有三境。熔炉、生火、荡气。熔炉境不断提炼精气神，使精气神统一整合，形成势。你的气与神都达到了其中的顶峰，特别是气，更是举世罕见。生火境则是以势压身，真气蜕变，化作真元，于体内形成心火。荡气境则是在涵养精神，记忆之河凝结，化作心器。”
“你的底子打的很牢固，毕竟是我教的你。到了蛮荒去也是一路厮杀，处于不断养气的阶段。这股气养了五年，已然做到了极致，几乎是再无可升。如果你在此境放缓一下步伐，甚至有可能精气神熔炼出真正的大势来。”
“我用我的毕生功力，悉数传递给你，为你断诅咒，开道门，破天关，神游九国万里。而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我就要死去了，你既然要复国，我也不多说什么，但你要记住，敌人真的很可怕。我，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个小麻烦而已。”
秦明心神一震，小麻烦而已？武道宗师，放眼天下也就五位而已啊，每个都是极其可怕的存在，足以匹敌千军万马。是隐隐凌驾于九国之上的尊者啊。
而这等人物，竟然只当得上一句“小麻烦而已”？秦明脸色有些难看，那场灭国绝对有大问题！
老道士眼神骤然一变，一股浩然大势宣泄开来。一瞬间，老道士返老还童。剑眉星目，卓尔不群。瞳孔里散发着金光，发丝肆意飘洒，刀刻斧凿般的脸庞一脸祥和，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老道士英姿勃发，如同仙人。
“我，赠你道基。”老道士开口，声音浑厚宽正。他一指点向秦明眉间，秦明顿时神色呆滞。造化之力顿时运转起来。
天翻地覆。
真气狂啸，秦明全身都在散发着凛冽杀机。精气神合一，一股略弱于老道士的大势轰然而出。衣衫无风自动，眼睛如同水晶般璀璨无比，无数的真气在体内流动、翻滚。
精与神在刹那间达到顶点，与气几乎并驾齐驱。三者瞬间合一，秦明的大势更加狂猛起来。熔炉境，巅峰！
嗤！
一簇紫金色的心火显现。
紧接着，心火迅速暴涨起来，紫金色越发璀璨夺目，所有的真气如同蚕丝浴火般消失起来，被心火吞食殆尽。
秦明脸色苍白，身体仿佛炸开般痛苦。
如果说气机是气态，真气便是液态，而真元，则是固态。三者不可同日而语。心火在体内肆虐，紫金色光华隐隐约约在秦明眼中透射出来。
真元，出！当真元充盈全身时，秦明忍不住长啸起来，大势逼人。他前所未有地状态极好。
生火境，巅峰！
破境之快，瞠目结舌。
猛然，一股秘力袭来。来自蛮荒禁忌之法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只见得一条条的黑色小蛇，吞吐着蛇信子，微微曲着身子，自体内浮现。
心火涌动，要湮灭它们。
那些黑色小蛇在火中嘶鸣，显然是觉得有些痛苦。但它们却毫不害怕，慢慢地走向心火中心。
老道士冷哼。
他一身所学驳杂，对于蛮荒的一些禁忌之法也尤为精通。造化之力刹那间涌动起来，如同浪潮般扑向那些黑色小蛇。
小蛇们惊叫不已，极其害怕。不由得四处乱窜。可惜毫无作用，顷刻间，所有黑色小蛇消失殆尽。
秦明觉得身形一轻，状态前所未有地好。咔嚓！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记忆之河……崩碎！心火直冲过去，将其紧紧包围。
嗤嗤嗤！
以身为炉，心火为辅，精气神为料。
荡天下之气！
铮铮铮！
记忆之河再显现时，已然是一座小三足鼎的模样。古朴大气，没有什么花纹，仅仅简简单单雕刻着几枚晦涩难懂的符文，通体青铜色，却带着一股天下为尊的气息。
荡气境，已成！
噗！
老道士喷出一口血，神色萎靡。他的少年模样早已经不见，如今更加苍老不堪，似乎一碰就会倒地。他摇摇欲坠，失声痛哭。
“我……我终于可以死了啊！”
“从此江湖再无我江似风。”
“百年岁月弹指间，当年英豪落寞哀。诗书万卷无其眠，传奇不过一飞烟。”
老道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地上的血分外醒目。雨依旧吓着，秦明听见了老道士的咳嗽声，似乎着凉了。
他是个废人了……
秦明怅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秦明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难以分辨。时空这个概念似乎已经消失了，再睁开眼时，他一眼所及，便是万里江河。
九国之地，俱在眼中。
他看过了许多，高耸入云的山峰，绵延起伏的山脉，终年不化的雪山，浩荡不息的江河，狂暴危险的火山，飘渺辽远的长空。这一切，都像是大道。
道可道，非常道。
天地万物均有道。
秦明心神激荡，直欲长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