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夫人是莘唐县人氏，娘家姓花。
黎氏的那番闹腾以及跛觋的到来，早有下人报到了她跟前，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亲生的外孙，只要黎氏不触她的霉头，她还是愿意相安无事的。
“听魏忠说，那头獐子得有个四五十斤，割下来的香足足一两重，晒干研磨上百两银子随便卖卖……这么大一笔银子，那余家的大姑娘眼睛都不眨下就送来了。”说话的是个叫阿曲的老妪。
阿曲的身世有点复杂，她不是龛谷寨人，有说她是西戎国的也有说她是戎狄国的人，只是所有的说词都没有得到过她本人的解答。
黎老夫人听了阿曲的话，扯了扯满是法令纹的嘴角，淡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着吧，因着她，阿洐和世风两个一个病得半死不活，一个被打得半死无活，这是什么？这就是乱家的祸水！”
不得不说，黎氏的刻薄是基因的遗传。
阿曲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问道：“您要不要去看看孙少爷？”
“世风啊？”黎老夫人摇了摇头，“不去了，免得得心疼。”
“老奴说的是洐少爷。”阿曲笑道。
黎老夫人听了，眉头微微一蹙，稍倾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他那里我就更不能去了，阿曲啊，我有时候总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活得太久了，把本该属于阿洐的寿给抢了。”
阿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才要开口，外面却突然响起黎世风的声音，“祖母，祖母我来给你请安了。”
黎老夫人听得微微一怔，看了阿曲问道：“我听着怎么像是世风的声音。”
“您没听错，确实是风少爷。”阿曲说道。
“他怎么来了？”不等阿曲开口，黎老夫人已经伸手给了她，“快，快扶我出去看看。”
阿曲却没有上前，而是说道：“风少爷他已经到门口了，您就坐这等着吧。”
果然阿曲的话声才落下，黎世风在五石的搀扶下轻一脚重一脚的走了进来。
“祖母……”
黎世风示意五石松手，要跪下给黎老夫人磕头请安，把个黎老夫人给急得，连连摆手，“阿曲，快，快去把孙少爷扶住。”
阿曲上前一步挽住了黎世风，“风少爷，老夫人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样吓。”
黎世风嘿嘿笑着对阿曲说道：“阿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可是来给祖母请安的，怎么就吓到她了。”
阿曲也不解释，只是笑着将黎世风扶到了黎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坐下。
黎世风背上的伤口才刚开始结伽，这一坐，拉直了背，有些地方就给崩开了，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黎老夫人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手脚无措的说道：“祖宗哎，你这是想疼死我，是吧？快趴下，阿曲，你快来帮忙。”
阿曲便要上前，被黎世风摆手阻止了，“不用，不用，我没事。哪有祖母坐着，我趴着的道理。”
“你就别给我犟了，让你趴着，你就趴着。”黎老夫人轻声喝斥道。
黎世风却愣是不肯，“祖母我已经坐好了，您再让我动动，我这伤又得裂开了。”
一时间说得个黎老夫人不知如何是好。
黎世风这时候已经再次开口道：“祖母，孙儿新得了头獐子，我已经跟厨房吩咐下去了，让她们晚上给您和阿洐炖山菌獐子汤，我听人说，这獐子肉补中益气，您可得多喝点。”
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
黎老夫人儿子女儿一共七个，孙子，外孙，孙女，外孙女加在一起足够组成一个标准的足珠队，可这么多人里，偏就黎世风得了她的喜欢，究其原因，长年生活在一处是个因素，最大的原因，还是黎世风嘴巴甜，会哄人啊！
人老了，心性慢慢就会像小孩，总想有人逗着哄着，骆氏之所以能得了黎老夫人的喜欢，不也是因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吗？！
“你也多吃点。”黎老夫人对黎世风说道：“你身上有伤，更得多吃点。”
“那是一定的，我啊，和厨房说了，这獐子就我们仨分，旁人那里一丁点也不许送，就连我爹和娘那里也不许。”黎世风说道。
黎老夫人便摇头道：“这可不行，旁人也就算了，你爹和你娘那里还是要送点的。”
“那行，既然祖母开口了，孙儿肯定得听的。”话落，黎世风对一侧候着的五石说道：“你去趟厨房，告诉她们，那汤给我爹和娘也送些去。”
五石“哎”了一声，退下去传话。
回过味来的黎老夫人半嗔半恼的拿手戳了黎世风的脑袋，“还生着你嫂的气呢？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家天宝是她一手带大的……”
“那我不管，她既嫁到了我们黎家，就应该以黎家为先。”顿了顿，“孙儿也不是那小气的人，骆家养了她十几年，总不能一嫁人便连亲生爹娘都不顾了。可也没有骆天宝那样的，一整头麂子啊，全给搬走了！您没吃着，阿洐也没吃着，我买那头麂子就是想着他身子肉，听人说吃野味滋补……”
黎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黎世风，“你大姑母害得你送了半条命，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气的？”黎世风挑了眉头，大大方方的说道：“人家头掉了才碗口大的疤，我不过就是挨了几鞭子，多大的事！”
黎老夫人半是欣慰半是感概的轻叹了一声，“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呆。”
话虽这样说，可黎老夫人心里却如同六月天喝了碗凉水那么熨贴。
她轻拍着黎世风的手，“世风啊，阿洐虽然比你年长，可你也看到了，他那样的身子，你大姑母又是这样的情况……以后，祖母不在了，你要看顾些阿洐。”
“祖母，我不许你这样说啊，不是说好了，你要长命百岁的吗！你还没看到我娶媳妇，没抱过我儿子呢！”黎世风咋咋乎乎的喊道。
黎老夫人眼眶一红，点头道：“是，祖母还没看你娶媳妇呢，祖母还得再活几年！”
黎世风又说了几句插科打浑的话，冲散了黎老夫人悲伤的情绪后，这才问道：“祖母，忠伯把那个跛觋请来了，我看他长得很是奇怪，大家又都喊他跛觋大人，他真的能治阿洐的病吗？还有，他没有名字的吗？还是说跛觋就是他的名字？”
“当年你大姑母难产，阿洐生下来的时候脸都紫了，哭也不会哭，动也不会动，是跛觋把他救下来的。祖母啊没和你说过，当初跛觋就说过，阿洐怕是活不过十八……要想活过十八，这辈子都别离开龛谷寨，你大姑母不听，执意带他跟着你大姑父去了京城……”
黎世风打断黎老夫人的话，“祖母，我听说大姑父他在京城是有原配夫人的，真的吗？”
黎老夫人苍老的脸上，一对浑浊的眸子瞬间凝结成了霜，黎世风吓得一个激凌，连忙补救道：“祖母，您别生气，是孙儿的错，孙儿……”
“不是你的错。”黎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是祖母的错，祖母当初不应该被苏畅的花言巧语所骗，更不该一时心软……”
这么说来，那苏畅真的在京城有夫人！自家大姑母真的连个妾都算不上！
黎世风顿时一头黑线。
那阿洐怎么办？
管他呢，阿洐不是说要去给他做军师吗？等他立了功，他就救皇上把军功分阿洐一半，以后阿洐自己就可以开宗立祠，让那狗贼苏畅哭都哭不出来。
黎世风正想得出神，耳边响起黎老夫人的声音。
“跛觋是有名字的，他姓蓝，上半下梦。”
“蓝半梦！”黎世风将这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脑海里不自觉的想起那张用黑墨纹着花草纹的脸，半响，喃喃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名。”
黎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你啊，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
黎世风看着黎老夫人，“祖母，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的意思呢？”
黎老夫人叹了口气，“别问了，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好了，你回去吧，既然跛觋来了，阿洐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我这悬着的心也能落回原处了。”
话落，示意阿曲去喊了五石进来，把黎世风送回他自己的院子。
不想，阿曲出去没一会儿，突然脸色古怪的走了回来，说道：“老夫人，跛觋让大老爷把余家大姑娘请了回来。”
黎老夫人尚没有什么反应，黎世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没等他问阿曲“为什么要把母大虫请回来”先就张嘴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他的背……好痛啊！
黎老夫人瞪了黎世风一眼，可眼见得他脸都白了，只能手忙脚乱的让阿曲去拿药膏，给黎世风重新上药，黎世风却摆着手，一迭的喊了五石进来，“去，你去看看，那个瘸子，为什么要把余家的母大虫喊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