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买题人，此刻走上大堂，跪在云无心的龙虎大案下。
就算江川流再蠢，当阿公出现的那一刻，也一切都明白了。
何况江川流并不是蠢人，到此刻才领悟，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权利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是一场局，要人命的局。
买题人和卖题人都到齐了，云无心轻轻看着江川流，“这些买题人，你认识吗？”
江川流的脸色煞白，像乱葬岗上的孤坟纸，已经茫然的不知所措，只剩下无力的泪水，那么浑浊。
颤颤巍巍的爬了几步，泪光闪闪的仰视云无心，似乎已经心智迷乱了，开始胡言乱语，“小侯爷，小的是新科状元，有满腹经纶，如果能效力在小侯爷的鞍前马后，必是一条好犬。”
刚才隔墙观案，一切都能看到，却没有那么真切，此刻离得那么近，江川流眼里的绝望清清楚楚，让沐秋轻轻低下眉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如果能安心做一个踏古寻今的编修，写几篇锦绣华丽的文章，谁说不能名利双收？
阿公向后斜了一眼，重重哼一声，“风沐秋，继续揉！”
一声斥责，似乎唤醒了将死的江川流，立即爬向阿公脚前，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阿公，看在几次见面的缘分上，帮小的说句话吧，留小的一条命，必能为阿公尽孝啊。”
阿公低眉轻轻一笑，一双眼睛犹如猎鹰，“江川流，案子审到这个份儿上，你应该和买题人好好对证，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江川流抬头看一看沐秋，一瞬间眼泪横流，目光又如此真挚，“沐秋，无论谁对谁错，总之缘分一场，我们还要种葡萄荡秋千，一家人其乐融融，救救我。”
“风沐秋，用点力！”阿公冷冷一声笑，像三九天的飞雪，“江川流，你是想让风沐秋承认卖题买房，用风沐秋一命换你一命，对吗？”
“不是，不是。”江川流紧紧摇头，目光切切的望着沐秋，“沐秋，十七公主赏过你珊瑚树，你去找公主，皇后娘娘赏过你玉佩，你去找皇后，皇太后赏过你章料，你去太后，这些人都能救我！”
沐秋看着江川流，曾经风雅的少年，蓦然间苍老的犹如风中残灯，曾经动人的眼泪，此刻却让人无知无觉，甚至不值得一点怜悯。
阿公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此刻的时光，轻轻悠悠的问一句，“小侯爷，公堂之上，可以这样吵闹吗？”
话音飘飘落下，江川流转头就爬向云无心，仿若溺水之人想抓住最后一颗稻草，“小的把风沐秋送给小侯爷，风沐秋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弹什么琴，喜欢看什么书，小的全都知道，留小的一条命，小的能助小侯爷抱得美人归！”
送？送！
沐秋轻轻笑了，流转了眼眸，再也不想见到一丁点无耻的身影。
云无心的目光依旧很玩弄，唇角流出的言语更加飘逸，“江川流，你真的不与买题人对证吗？”
江川流颓废的低下头，无力的闭上眼睛，言语绝望也苍白，“不必了，我已经明白了，这些买题人，就是小侯爷和阿公找来的人。”
云无心淡漠的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下轻轻四个字，“画押收监。”
左右侍卫立即冲过来，用厚重的枷锁套住了江川流，狠狠砸上脚铐，像拖着一条死狗，架出深深公堂。
江川流转头看着沐秋，绝望也不甘心，仅做最后的哀求，“沐秋，救我，你好好伺候小侯爷，一定能救我……”
人远去，像夜风卷走残叶，最终成泥。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沐秋沉默了许久，只觉得江川流是一场笑话，自己更是一场笑话。
不知什么时候，阿公蓦然起身，重重一声叹息，“跟阿公走。”
沐秋回了心神，立即看向龙虎书案，却早已不见云无心的身影。
莫名其妙的坐一场牢，看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戏，再随着阿公莫名其妙的走出大堂。
离别天牢以后，沐秋跟着阿公坐进车里，阿公闭目养神，沐秋几次欲言又止，不知从哪句话说起。
马车宽大舒适，车轮滚动时犹如坐船一样平稳，阿公依旧闭着眼睛，终于哼了一声，“说吧，不说能憋死你。”
沐秋悄悄凑近，轻轻蹙着眉目，“阿公，江川流，会死吗？”
阿公微微睁开眼睛，轻轻盯着沐秋，“你想让他死还是让他活，阿公都能成全你。”
隔墙观案的时候，沐秋的确在心里暗暗发过誓，希望能亲手杀掉大梨树下的江川流。
可是到了这一刻，江川流的性命真在沐秋手上时，却又不知所措。
沐秋暗暗叹息，凑近阿公耳边，“阿公，那些买题人，真是那样吗？”
阿公突然瞪起眼睛，吓得沐秋退了一点，紧忙低下眉目，“江川流如果不卖题，就算有一万个买题人踏破门槛，只是一场徒劳。”
沐秋点点头，苍白的一笑，“我懂了，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关于江川流是死是活这件事，沐秋始终没敢再提起，不知不觉之间，马车渐渐停落。
阿公再次轻轻闭上眼睛，告别的很淡漠，“你走吧。”
“阿公，不行。”这一次沐秋死死攥住阿公的袖子，急得脸色苍白，“我能帮忙，我真的可以……”
“来人！”阿公掀开轿帘一声怒令，“把风沐秋给我扔出去！”
沐秋明白，阿公心意决绝，挣扎也没有用，只能软软的放开手，戚戚的拜别。
下了车，见到了大梨树，沐秋匆匆走过去，一下子抱住，如同见到久违的朋友，“大梨树，我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我一定能做好，你相信我吗？”
枝头的嫩叶随着春风摇摆，不知给了沐秋什么答案。
回到御膳房以后，好像一切都如往常，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人们悄悄议论状元郎被打入死牢，也暗暗笑话可怜的沐秋空欢喜一场。
今夜丝雨绵绵，沐秋举着油纸花伞，婷婷来到太医院门前。
还好，沐秋没有算错，今夜轮到秦太医守值。
秦太医见到沐秋时，立即悄悄压低声音，“沐秋，我听说江川流出事了。”
沐秋低眉浅笑，实在不想多说一句关于江川流的事情，只是轻轻借了两步，问了想问的问题，“若是有人吃了不适宜的食物起了红疹，该怎么医治呢？”
秦太医疑惑的看看沐秋，苦笑着皱皱眉头，“沐秋，你最近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先前问滴血认亲，现在又问风疹，真的不能说吗？”
沐秋看着月光下水湾里的倒影，无奈的摇摇头，“真的不能说，我也许不该来，我回去了。”
春雨如雾，纸伞轻轻，沐秋的背影孤寂，让人心疼。
秦太医暗叹一口气，急忙追过去，轻轻拦住沐秋，“沐秋，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我是可以值得信任的。”
这真的让人很为难，根本就与信任无关，而是牵扯皇家血脉，也许会丢掉性命。
“秦郎中，是我太冒失了，最近突然对医术有一点兴趣，也许应该安守本分，做好眼前的事。”
沐秋婉儿一笑，随便找一个借口，再次轻轻告别，“好像雨越来越大了，我想回去了。”
一听到沐秋想学医书，秦太医心头染了一点喜悦，立即轻轻一笑，似乎要说个没完，“沐秋，其实你对医学感兴趣是好事，可以做出许多药膳，常言说药补不如食补，医食本身是一家……”
一提到医术，秦太医的眼睛里透出荣耀，似乎一口气能说几天几夜。
沐秋故意柔柔的清了两次嗓音，却没能打断秦太医没完没了的言语，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轻轻催促，“秦郎中，雨水已经淋湿肩头了，别染了风寒，早点回去吧，我也早……”
“沐秋，你刚才不是在问风疹吗？”秦太医舍不得就此告别，立即又拦了一步，“一般来说，如果因为饮食不当而引发了风疹，会起红斑，呼吸艰涩，可以用一些通泄之物排去残毒，或许有效。”
“通泄之物？”沐秋似乎立即醒悟，轻巧的反问，“诸如韭菜或者巴豆吗？”
秦太医点点头，看着沐秋天真的眼眸，“在药材上还可以用大黄、番泄叶、肉苁蓉、火麻仁、当归……”
话还没说完，沐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里瞬间闪过比流星更美的光亮，随即对秦太医浅浅的一笑，“秦郎中，谢谢了。”
这一次沐秋没有留下别词，匆匆走出几步以后，再次婷婷转身，看着春雨中的秦太医，轻轻低眉，微微屈膝。
那一把花纸伞，随着雨丝越来越密，终于渐渐消融在秦太医恋恋不舍的目光里。
沐秋回到大梨树下，轻轻将手儿扶在树上，眉眼之间有一点难过，也有一点从容，“大梨树，我想到一个办法，也许很蠢很蠢，也许会丢掉性命，可是我不得不去做，你会保佑我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