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去年的除夕夜，虽然沐秋的宫籍在御膳房，人却在十七公主的宫殿里。
那一夜，十七公主喝醉了，可怜的小女孩儿抱着沐秋痛哭，惹得沐秋也掉眼泪。
时间过得如此快，转眼又是一年，不知道远在大理国的十七公主，能不能在除夕夜吃上北方的饺子？
总督事走了以后，沐秋收拾好那些礼物，只取了两根东海刺参，其他都存进了仓房里。
沐秋去了厨房，将刺参纵着剥开，取出内脏弃掉，然后用酒浆洗了又洗，以去除腥气，再滤了几遍清水，以去除酒气。
处理好的刺身，切成一指厚的片，整齐地装入白玉碟子，旁边配一盏桂花蜂蜜。
随后，沐秋煮了一碗红豆米粥，随同刺参一并送去六公主的寝房。
进屋的时候本来满心歉意，竟然没有想到，先说对不起的居然是六公主，灵音优雅如花，“沐秋，对不起，我让你难堪了，对吗？”
“殿下，总督事在外宫做事做久了，习惯了绕弯子，但是没有恶意的。”
沐秋奉好米粥和刺参，再斟了一杯茶水，一并呈到六公主眼下，随后无奈的撇一撇唇角，“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外宫不比内宫，御膳房总督事只是名头好听而已，说穿了就是厨子头儿，上要扛着司礼监，下要照看御膳房，夹在中间难做人，若说有一点小小权利，就是掌握了螃蟹和青虾的生杀大权。”
这句话是实话，而且说的有趣，六公主还是第一次听到沐秋提起外宫的事，郁郁的心情开始渐渐消散，唇角也有了一丝笑容，“沐秋，你先前是御膳房的双阁掌事，都有什么权利呢？”
“殿下，双阁掌事，多威风啊，婢女的权利可大了！”
沐秋得意的扬起下巴，细细的数着，“婢女能管着馒头，包子，米饭，稀粥，油饼，鸡蛋，牛奶……”
数来数去竟然数出一大堆，好像威风凛凛的，如同手下有千军万马，其实更多的只是谷米和面粉而已。
“婢女天天早晨让鸡蛋排队，看那个鸡蛋不顺眼，就收拾哪个鸡蛋，够威风吧？”
沐秋扬起眉梢一笑，此刻飘飘得意的小模样，真像指挥万军的女元帅，“除了鸡蛋先锋军，婢女还能指挥鸭蛋护卫队，咸鸭蛋为左路军，鲜鸭蛋为右路军，大鹅蛋是后备军，哪个不听管教就军法从事！”
六公主听得很认真，渐渐被沐秋的俏皮模样和灵巧的言语逗笑了。
因为要处处优雅，笑的时候不能露齿，所以要用彩袖遮住嘴才能说话，“沐秋，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笑话，不是吗？”
“殿下，这不是笑话，这是真的！”沐秋流转星眸，认真的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模样很肃穆，“婢女每天向皇城里派出几十路大军征战，馒头军，花卷军，包子军，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说完得意的话以后，沐秋轻轻叹了一口气，戚戚的蹙起眉头，“只可惜，婢女的军队，都是有去无回。”
“沐秋，你害我笑得肚子疼了。”六公主一只袖子掩着嘴，另一只手以指尖抹去笑出的眼泪，一瞬间散掉心里所有郁闷之气。
沐秋将粥碗和刺参推近一点，柔柔的一笑，“东海刺参很滋补的，婢女觉得无论是白烧、红烧还是捞汁、佐汤，都不如鲜吃美味，只需要一点点蜂蜜，一切就刚刚好。”
“沐秋，听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尝一尝。”六公主夹了一片刺参，沾了一点点蜂蜜，轻轻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咽下之后，婉儿一笑，“一点腥味儿也没有了，又甜又鲜，真好。”
“殿下，婢女刚才数了数，总督事一共送来六十根刺参，如果殿下每天用一根，用完之后刚好春天就来了。”
沐秋深深望着六公主，这句话倒是由心而赞，“殿下肌肤本就白皙，再配上刺参滋补，恐怕会烁烁发光的。”
又如以往一样，六公主只吃了一片海参，就优雅地放下筷子，转眸望着沐秋，慢慢扬起唇角，“沐秋，谢谢你，这是你第一次逗我笑，我会永远记住的，不是吗？”
也许这句也是真心话，所以才能轻轻感动了沐秋，也轻轻感动了自己，六公主浅低眉目，柔柔一笑，“沐秋，御膳房需要你，你应该去帮忙的，其实你知道，即便你不用逗我也不用夸我，我也不会阻拦你的，不是吗？”
如果总督事直接和沐秋说的话，这件事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六公主不会满怀期待，盼来一场失落，沐秋也不必给总督事兜底，还要费尽口舌的说笑话。
“谢谢殿下，婢女临走之前会为殿下设计好除夕之夜前的三餐食谱，新进来的厨娘只需按谱做菜就好。”
沐秋轻轻低眉，深深屈膝，“殿下，现在距离除夕夜仅仅只有十天，婢女会在除夕夜晚来临之前回府，在这里守岁。”
说过别词以后，沐秋轻轻转身，走到门前时，又听见六公主柔柔的话音，“沐秋，其实我知道，你逗我笑也夸赞我，只是为了能回御膳房做事，不是吗？”
沐秋停住了脚步，渐渐饮下苦涩，随后婷婷转身，再次低眉屈膝，“殿下，婢女不去御膳房了，留……”
“沐秋，你去御膳房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六公主望着沐秋，优雅的点点头，“我会准备好除夕夜的鞭炮，等着你回来一起点燃。”
冷一句暖一句，阴一句阳一句，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永远在转圈，永远没完没了。
沐秋回到寝房，抱着猫猫说了很多暂别的话。
猫猫很有灵性，似乎感受到即将面临短暂的分别，只是乖乖的将下巴垫在沐秋的肩头，陪着沐秋写完留下的食谱。
沐秋离去的时候，只带走了无双至尊和太子玉牒，除了猫猫，似乎并没有其他可留恋的。
回到御膳房的时候，恰巧是黄昏，总督事听说沐秋回来了，几乎是跳着跑过来的，高兴得连胡子都颤抖，手足无措的仰天拜了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其实这件事真的让御膳房很受气，前几年都能核准通过的除夕夜宴菜谱，今年却就是过不去。
只因为新任的司礼监提督太过谨慎，也许是看到前任提督的凄惨下场，又顾虑到这是上任后的第一场除夕夜宴，所以才步步惊心。
现在御膳房的沐秋回来了，这是主持过辽国公主和美宴的厨娘，这是连国宴都能撑起来的人物。
如果这样的人物，设计出的菜谱也核准不过，以后若是出了差错，就算把官司打到金銮殿上，御膳房也能挺直腰杆的对峙了。
沐秋看过八篇核准不过的菜单，越看越皱起眉头，越看越满心疑惑，“这些菜品既富贵又热闹，不失文雅和精巧，并没有什么问题呀？”
“这就是让御膳房最窝囊的原因。”总督事狠狠的跺着脚，似乎说不完心里的闷气，“我在御膳房做事三十多年，主持过十八年的除夕夜宴，还从来没经历菜单子被退回来的事！”
沐秋微微蹙着眉头，“修改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要重新设计，这是司礼监提督的原话。”总督事狠狠攥着茶杯，郁闷的喝不下一口水，“还有十天就得上菜了，再核准不过去，恐怕采办食材都来不及了。”
沐秋看着这些明明没有错误的菜品，心里也是一片苍凉，“总督事大人，请先回去休息吧，我晚上会好好想一想。”
“秋小妹，没有时间了，再耗下去，除夕夜宴就得给皇帝喝白开水了。”总督事现在完全没了主意，只剩下一些牢骚和废话了，“秋小妹，我去把其他掌事都召过来，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人多脑子就多，脑子多主意就多，主意多……”
没用的废话盘旋在上空，像一万只蚊子在嗡嗡鸣叫，沐秋深深的望着总督事，虽然微微仰着唇角，却看不到半点笑意，“总督事大人，请先回去休息吧，谢谢，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连连问了三遍可以吗，一遍更比一遍重，砸入总督事的耳朵，让总督事乖乖的闭上嘴，然后怯怯的站起来，软弱的像犯了错的孩子，“那个，秋小妹，你的寝房一直给你留着，你……”
“可以吗？”
沐秋又是一句可以吗，重重扔到总督事的脸上，让总督事不敢再说一个字，随后一溜烟的逃了。
一瞬间，脑子终于清静了，沐秋悠悠的逗笑自己，“六公主这一招可以吗，还真的很可以！”
今夜无星，淡淡飘雪，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再添一份美丽。
沐秋抱着一杯热茶，独自漫步到门前的大梨下，纤纤背影依着树干的时候，像依偎着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大梨树，一年就这么匆匆没了，我今年居然没吃到你的新鲜果子。”
沐秋仰头望向披着雪衣的大梨树，委屈的撅撅嘴巴，“你怎么又光秃秃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出叶子啊？”
夜风冷冷，吹凉了掌心里的茶水，让孤独的沐秋涌起几分落寞。
落寞的时候望向北方，美丽的星眸温婉闪亮，“可惜你不能回来，吃不到我主持的除夕夜宴，错过如此美味，我真替你感到遗憾呀。”
蒙古国到底有遥远呢？
沐秋撒娇的声音飘入星空，云无心到底能不能听见呢？
一口饮了茶水，望着北方俏皮的一笑，踩着高傲的脚步，回转了御膳房。
提起纤笔，没有丝毫迟疑，一气呵成，写下除夕夜宴的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