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村里的事情太多了,她哪有精力来防范王建社的移情别恋,只要他做事不太过,不损她的面子就行,一旦他的丑事暴露于众,那她这个当村长的将下不来台。更何况马上又要换届选举,稍微有点进阶思想的都想加入选举之列,最想替代她村长位置的就是小叔子王兴兵。他虽然对成家没有兴趣,四十多了都还没娶老婆,但对当官非常着迷。前不久才转为正式党员的他,就开始上蹿下跳起来,四处找人,四处拉关系,还有人看见他不止一次地往乡政府跑。
李宝桂其实也没多大官瘾,但她当村长这么些年以来,村里无论经济发展、计划生育、村民关系,还是村容村貌各个方面都整得不错,多次得到领导的肯定,但是,金满月一家的事情,却给她的管理水平降了等级、减了分。上级领导一提到白马庙村必定会拿金满月一家来说事,男女恋爱方面在全乡造成轰动,金满月搞迷信活动可谓全乡闻名,但是,说说也就说说,没人明令她停止,毕竟在乡里,哪个村没有个土地庙、树仙什么的?哪个村没有个神婆神棍什么的?只是金满月比较突出而已。她的突出,也无非就是别人是敬神求福,而她是赌愿施咒;别人求好不一定灵验,她求坏不一定不灵验。
那些乡干部常常会在一边开李宝桂的玩笑,对她说:“你们怕是不敢得罪那个神婆吧。”李宝桂回答道:“她这两年很少搞事,我们也没必要天天盯着她。她做错了事,我们说叨说叨她也就改了。”他们就又笑了。说实话,他们对金满月采取的也是兼容并包的态度,并没有真要毁她的庙、断她的念,要真是把事情做绝了,她捧一罐农药来乡政府那才是真正棘手的。没人愿意往马蜂窝边靠,所以,嘴里说了也就说了,并没落实到哪个行动中去,因而也没对李宝桂的班子表示出真正意义上的不满意。所以当王兴兵去跑关系,说李宝桂的坏话时,有干部就问他:“你当了白马庙村的村长就能把神婆一家子的事情处理好么?”
王兴兵当然不敢打包票,金满月的厉害之处他可是领教过的。现在他跑官的事情,金满月还不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了,到白马娘娘面前一赌咒,那说不定就前功尽弃了。有些事,放别的地方求不准,但放白马庙里求就准;有些人,求什么也不会如愿,但金满月求什么却往往会如愿。“神婆”岂是浪得虚名?她咒过她的父亲,咒过刘医生婆娘,咒过田淑芳,咒过吴慧芸,除了田淑芳暂时还活着外,哪个还在吃人间饭菜?所以,人们又怀疑她是不是曾经咒过刘光成。虽然他是她的丈夫,但据说刘光成也曾精神出轨,且出轨对象就是他的堂兄老婆田淑芳。但是精神出轨这东西,谁说得清呢?对啊,谁说得清呢?
李宝桂也知道王兴兵在四处招兵买马,但她懒得理他。这些年,她当干部也当累了,不当就不当,种点菜挑去卖,还比当这名不见经传的官舒服。她发现田淑芳自打做小菜生意以后,日子就过得红火起来。人也有了精神,也不再把人放在眼里。想当初她遭逢人生大难时,还常常来她家哭诉求助,现在,人活舒坦了,竟有好几年没来李宝桂家了。她越是这样,就越证明她心里有鬼。她真是忘恩负义啊,李宝桂道,不仅如此,她还恩将仇报。
在一次赶集回来的路上,李宝桂守在峡谷边的马路上,等来了挑着空菜担子的田淑芳。两人碰了面,田淑芳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喊了句宝桂姐。李宝桂道:“这么晚了才回去,不怕猪饿得跳出栏来么?”田淑芳道:“孩子们放学后会喂猪的!”李宝桂道:“看起来你生意还蛮好!”田淑芳道:“又不是常常有菜卖,菜在地上长不及!”李宝桂瞅了瞅田淑芳全身的穿着,道:“身上的新衣服很好看,今天买的?”田淑芳红了脸,低下头去,道:“便宜货,见着划算就买了。”李宝桂嘴角咧咧,勉强笑笑,又道:“刘光荣还有几年就要回来了吧?要是他知道你在家里学会了做生意赚钱,还把自己打扮得这么好看,让别人看了都喜欢,他也应该会感到高兴吧?”听李宝桂如此一说,田淑芳顿时面红耳赤,挑着空挑子站在当路,半晌没动。李宝桂说完却撇下她走了。田淑芳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夏季的峡谷,河水涨满,植被绿了两岸。田淑芳挑着担子,沿着马路往白马庙村家中走去。走到白马庙前面时,她停住,目光朝前面探了探,有些犹疑,觉得自己有些话想对白马娘娘说,但又不知该怎样说。她感到压抑和难受,拿出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汗,抬头一看,夕阳已经下山,西天的云彩飘浮在对面的山巅之上,几只鸟雀从蓝天和白云之间飞过。她突然感觉到了生活的美好,可是,又有一层忧郁浮上心头,令她莫名地不安。
她朝四周看了看,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庙里,于是,她挑着担子朝庙门走去。在门前檐下放下担子后,又朝来路和去路上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再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她对着白马娘娘絮絮叨叨地诉说了一长串,然后,从蒲团上站起来,借着夏日晚晴时分昏黄的光线,拿起白手帕为白马娘娘擦拭了一下脸。然后,又突然缩回了拿手帕的手。大概是突然想起这手帕是自己刚刚擦过汗的,怕用这汗手帕玷污了白马娘娘的脸。于是,她退后两步,又对着白马娘娘作了几个揖。此时的白马娘娘面容慈祥,神态安然,眉宇之间溢出几分笑意,像是要慰藉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田淑芳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吃过的苦,遭过的罪,情感的堤坝突然崩塌,捂着脸呜呜地哭泣起来。有燕归来,双双停在梁间,喁喁嘤嘤,看着痛哭流涕的田淑芳,田淑芳也抬望着梁间双燕,这个不懂得诗情画意的女子,似乎也濡染了那份诗意。听到外面有人声渐近,她意识到有人来了,便擦干眼泪,站起来,转身推开门,拾起地上的空挑子,往肩上一放,飞快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走后,李宝桂从白马娘娘神像的后面走出来,看着白马娘娘。此时,光线渐暗,但仍能看出白马娘娘的面容轮廓,她慈祥安泰,平等对待万物众生。如果刚刚田淑芳念叨的是真事,那她是真的错怪田淑芳了。她想,回去得和王建社好好谈一下心。然而,回到家时,只见家门紧闭,她并没有见到王建社。在离自己家一两里路的地方,她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他正在为田淑芳家的菜地锄草。那是一个背阴的地方,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到他,而现在天光晦暗,更不会被人发现。李宝桂本想平心静气地和丈夫谈心的念头,在看到他默然锄草的那一霎倏然打消。她明白,纵使他们之间没有过那种事,但他心里有她却是不争的事实。锄头偶尔碰着个小石头,发出咯噔的声音,那声音在李宝桂听来,真个令她万箭穿心。
照田淑芳在白马娘娘面前的泣诉听来,他们之间的确没发生过什么,可就王建社这魂不守舍的状况看来,她对他没什么,但他对她却不可能没什么。这黄土地蒸腾出的痴男寡女,他们的内心应该都深深地热恋并牵挂着对方,只是,却不敢越过那天设的雷池吧!可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越过呢?
李宝桂边走边想,一定是田淑芳在菩萨面前撒了谎。
几个月之后,李宝桂被当选为白马庙村村支书。她努力把家庭带给自己的不幸压抑在心底,使它不致成为她工作征途中的拦路虎。
那年春天,李宝桂开始带领村民搞土地经济改革,鼓励村民大搞种植,发展作物经济。大家在她的带领下开始在撂了荒的坡地上栽种金银花、猕猴桃、白术、芍药等经济作物,金满月竟然也响应了李宝桂的号召,加入了脱贫致富的改革队伍,她带着金满仓开垦了大片荒地,种植了一大片金银花和猕猴桃,还试着在自己的一丘干田里种了几十株西瓜。金银花见了花,西瓜却没挂果。李宝桂鼓励她不要灰心,并教她改良方法,继续种植。第二年,金银花倒是取得了丰收,西瓜却只得了两三个瓜,里面还是白瓤。而金满仓种植的猕猴桃更是果实累累,只是,他挑到衔上去卖时,却被水果贩子占了便宜,用很低的价钱就把他那一挑子全收购了去。刘晓红知道自己舅舅会上当,准备找人帮他卖的,谁知自己才进药店帮人拿药,再踅转身来找他时,他却不见了,只见水果贩子铺开了摊在卖。一问才知,原来金满仓把一担猕猴桃全批发给他们了。刘晓红那个气呀,她想反悔,却找不到金满仓。原来金满仓拿到钱之后,买了一捆面,飞快地回白马庙村去向姐姐报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