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快来啊!奶奶喝农药了,奶奶喝农药了!”
王秀娟顿感呼吸不畅,头晕目眩,软着腿连滚带爬地奔到猪圈面前。母亲李宝桂在父亲王建社怀里挣扎着,他愤力搂,她愤力争。
“妈妈,你这时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妈,你别吓我!”王秀娟没比侄女更坚强,早就吓得哭起来。
“王建社,我、我、我死给你看!过去女儿回来,你不让她与她男人住一起,那、那是你怕她睡我们的老屋,坏了风水,我、我也不反对!现在、现在她自己出钱在旁边建了一间新屋,你、你又不让她和她男人住一起,我真想不通!”李宝桂说得断断续续,说得哽咽难受,准是刚刚和王建社争吵了一番,却没争赢。
王秀娟终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还不是旧戏重演!十多年过去了,她和罗鹏程离婚了,单身了好几年,又和赵平凡结婚了,回到娘家这样的戏码又开始上演!她心痛欲碎!
“这是我家,我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女有孙子,她王秀娟就是不能和她男人同住一屋,除非我死了!”王建社道,随之把李宝桂扔在墙边。
“不用你死!我死!”李宝桂突然顺着墙就倒了下去,倒在地上,眼睛紧闭,牙关紧咬,头歪向一边。
“妈!妈!”
“奶奶!奶奶!”
“妈,你别吓我啊!你别吓我啊!”王秀娟哭着道,“你知道我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可别吓我啊!”然后又对王建社道:“爸,妈妈真的喝农药啦!妈妈不行了!”
侄女也大喊道:“爷爷、爷爷,奶奶死了!”
王建社这才慌了神,连忙跑了过来,看着李宝桂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王秀娟掐着李宝桂的仁中,猛喊着:“娘啊!别吓我啊!我不带赵平凡回来了还不行吗?我们不住一起了,不住一起了,你别死啊!娘!娘啊!”
李宝桂一直没反应,王秀娟把嘴凑向李宝桂的嘴巴,想去吸回她喝下去的农药,却并没有闻到农药味。
“丽丽,快快打120急救电话!”王秀娟急吼吼地对侄女道。侄女已经吓得不成人样,像个软绵绵的小白兔,除了心悸抽泣,似乎没了主意,听姑姑如此一说,忙“哦哦”地拿出手机要打电话。
“不要打!你们都想让我死啊!气死我了啊,气死我了啊!”李宝桂突然说话了,但眼睛仍旧闭着,面如死灰。王秀娟见李宝桂开口说话,突然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她回头对王建社道:“你们放心!我不带赵平凡回来,更不会在你们家和他同住一屋!”说完,她呆呆地走出了猪圈巷子,穿过一溜屋檐,走到旁边的新屋里,默默地闷哭了一会,突然想起上午去集市买年货时她与母亲李宝桂的对话。
“妈,我今年支援你们建了新屋,又买了好些东西,身上钱不多了,明天守岁我大概只能给你八百。”
“啊!你只给我这么一点?你哥没回来过年,又没钱寄给我,年后你侄女还要读书交学费,我怎么办?”
“爸不是每月有两三千块的工资吗?你还卖了猪——”
“那些钱都用光了,为你建厕所和房子了!”
王秀娟忽然明白过来,父母并不希望她在家过年。把钱物寄回来就行,人不需回来。
想到这一层,王秀娟更忍不住悲伤,用手捂着嘴唇,闷着声音狠狠地哭了一场。牙齿咬在手掌上,痛!
哭泣还没停止,她又开始收拾行李,看到眼前这些散落在四处的行李,她就觉得自己太可笑!回来五天,一直在为这个家添砖加瓦,明天就大年三十,她却得携着行李滚蛋。呵,娘家毕竟不是家啊!
她来到爹娘屋里,见娘已经好多了,只是闭着眼不说话。他们都坐在屋里烤火,这时早到了晚饭时间,却谁也没去做饭。那时李宝桂应该是想做晚饭的,一边洗锅,一边却和坐在旁边凳子上的王建社杠上了。王建社一定说过这样的话:“你去给赵平凡另外搭个铺吧!他们住一屋是绝对不行的”李宝桂就说:“修国和海棠在,我们帮着他们说话,可今年他们去海棠娘家过年了,这风习得改改!”王建社道:“不能改,哪有女儿女婿在娘家同住一屋的道理!”李宝桂道:“都是张海棠的主意,我们这里哪有这习俗!再说了,现在是秀娟妹子自己出钱建的新屋,不在老屋场,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懂个屁!张海棠给我生了孙子,她不同意王秀娟两口子在家里同住一屋,就得听她的!”王建社抬高了声音。然后,他们就吵了起来。然后就发生了李宝桂“用菜刀砸烂菜锅”跑去猪圈喝农药的“假死风波”。
够了!受够了!王秀娟毅然决然地想要离开娘家,她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给赵平凡打了个电话:“我要回大河乡过年!”“那就回来吧!”赵平凡倒是没有拒绝。
王秀娟把随身物品搬上她的大众CC之前,来到父母房间,给了侄女两百元钱,说:“丽丽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侄女说了句“谢谢”,然后又问:“姑姑你不在家里过年了吗?”王秀娟苦笑着点了点头,并说:“丽丽大了,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又把二千元现金交到李宝桂手中,道:“妈,这是我给您的守岁钱!”李宝桂收下钱,却没说话。王秀娟又对坐在旁边烤火的王建社道:“爸,其实我与赵平凡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住不住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和罗鹏程离婚后单身了四五年,日子也都过过来了!——你也年轻过!”对于这个不理解女儿苦衷的男人,她真想痛骂几句,但她没有。没用的!
“你要去哪里?”李宝桂终于说话了。
“我要回大河湾!”王秀娟仍没说去婆婆家。
“随你吧!”李宝桂道。
就这样,李宝桂在下午五点,别人吃晚饭的时间把行李搬上了车,然后开到了白马庙前的马路上,狠狠地哭了起来。直到此时,夜里九点半了,她还没停止哭泣。
她尽量克制情绪对电话那头的赵平凡道:“我还在路上。”
“还没吃晚饭吧?”赵平凡问。
“没有。”李宝桂道。
然后,赵平凡也没说回来吃吧,就默默地挂了电话。这让王秀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听出了赵平凡的热情与冷淡。他要的也许并不是她想得到的。前方究竟如何,王秀娟想都不敢想。婆婆家绝对没给她留饭,赵平凡的心没有这样细。他也没有爱她爱到要给她留晚饭的地步。
该去哪儿?回县城吗?县城只有房子,可那也是家,是她一个人的家。要是平时,她一个人可以的。可,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是年关哪!年关,年关,对于单身或守寡或婚姻不幸福的女人来说,过年真的如同过一个千险万难的关啊!
金满月却把年关过成了“七夕”,她用别样的心情迎接她的死鬼丈夫的回来。那个丧于36岁本命年的刘光成,成了她心中永远的少年郎君。
“唉,真是的!烧那么大堆纸钱,差点把山烧掉!那个白马庙的神婆真是不省心!”
有人又从车外走过,发着牢骚。
“见我们一去,跑得比兔子还快!火也没浇灭,要是一阵风吹上山怎么得了!”
“你说还有些纸没烧干净,她会不会再来烧?”
“被我踩得稀巴烂!”
王秀娟静静地坐在车里想,金满月不会再回来烧,但一定会回来捡。就凭她对她的了解。
突然,对面黑暗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凄厉惊悚,令人不寒而栗。
“晓军他爹啊!你没钱回来了哟,啊啊啊,你没钱回来了哟!天杀的,不让我给你烧钱啊!”
是金满月!她的哭功算本地一绝,她能称第一,没人称第二。那哭声常常可以惊天地、泣鬼神,更多的却是吓唬人!
王秀娟本能地觉得恐惧!那些刚走过去的人,又走了回来,但没再往前走,只张望着对门山,纷纷道:“这个疯婆子不会把山给烧了吧!”
“快、快给白庙村的村长刘德亮打电话,让他们来把人领回去!今晚要出事,这大过年的,搞这一出,××的!”
其中有个男人大骂了一句脏话,骂金满月的样子跟白马庙村的村长刘德亮骂她的样子一样。金满月最怕的就是刘德亮,因为刘德亮不怕她哭,她不怕她去白马娘娘面前诅咒——他向来不信神,她的诅咒常常没能兑现!他还说过,如果她再神叨叨的神经不正常就把白马庙给锁了,不让她去祭拜,也不让她去收香火钱。她怕了,闹也没用,寻死也没用。后来,刘德亮说的话,她都听!
“你莫哭莫嚎了啊!我要刘德亮来接你回去——”这边的人朝那边山长声吼道。
那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摇着头小声嘀咕着离去,王秀娟也开车向右边驶去。她可不想再次听到金满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她是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