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红云见陆会秀出门走了,感觉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越来越讨厌见到这个被称作丈夫的人,特别是见不得他,明明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偏偏要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把别人都当作傻子一样。
前天晚上下大雨,陆会秀发来一条短信,说打不到车,就近到他父母那儿住。这理由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就在刚才,孩子的姑姑打来电话,她随口那么一问,陆会秀的谎言就露陷了。这么多年来的夫妻,她早已把他的心思看透了,只要他一撅腚,她准能猜到他拉什么屎,只不过她不想戳破他的谎言,也不想再为他伤肝、动怒。她想,何必呢,既然在她心里,早就没把他当作丈夫了,那就随他去吧!
虽然如此,她却打心底厌烦他,瞧他不顺眼。她想报复陆会秀,让他每天都不开心、不自在;让他始终怀揣一种负罪感、内疚感。为此,只要逮着机会,她就用刻薄的语言,竭尽所能地对陆会秀进行挖苦、讥讽,试图摧毁他那恬不知耻的自信。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非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却让陆会秀越活越自在,这愈发地加深了她对陆会秀的种种憎恶、忿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陆会秀产生这么强烈的怨恨心理?储红云心里是清楚的。她记得,在翎翎还不到五岁的那年,她凭着女人特有的敏锐和细心,第一次证实陆会秀在外面偷腥后,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崩塌了。
当时,储红云正怀着二胎,这那个将计划生育写进宪法,并作为基本国策的年代,能拿到二胎生育指标,也是陆会秀费尽心机,钻政策空子得到的。储红云斯时还很单纯,出身农村的她,潜意识里竟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一门心思想为陆家添一个男丁。但当她证实,每天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竟然是一个道德败坏、眠花宿柳、没有底线的人渣时,她的玻璃心碎了一地。要不是考虑太多,以她上学时的性格,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玩完了。为此,她哭了一夜,又想了一夜,想清楚后,没有再犹豫,独自一人去医院作了流产手术。
流产后,她向单位请了半年假,回到娘家调养身体,也暗自梳理受伤后的羽毛。没有人知道,那时她的心伤得有多深。她怪自己瞎了眼,竟然在茫茫人海中,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一个纲常败坏之人。以她储红云当时的条件,大专毕业,长相靓丽,单位又好,要找一个条件好的男孩子,后面排着队呢!可陆会秀有什么?无非是他在年青人中间,人长得帅气一点,家庭条件好一点,追求女孩子大胆一点,诺论学历、上进心等一样没有。还不是自己涉世不深、爱慕虚荣,竟想着要嫁就嫁一个家庭条件好的,婚后生活过得好一些。有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山里出来的女孩来说并没有错,可错得是她遇人不淑。后来她经常想,难道她与陆会秀的结合,真应了母亲的那句话:“女人是菜籽命,婚姻是老天早已经安排定的。”
在娘家将息身体的半年里,储红云想到了离婚,想到了离家出走,也想到了生前身后事。父母知道女儿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也知道他们家五六个男孩子中,这个唯一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心性。都尽着小心哄着她,陪着小意劝着她,说着轻语逗着她。话是开心锁,人是血脉亲。为免俩位老人担心,为念及哥嫂们的关心,她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且又在陆会秀三番二次作秀前来接他回家的劝说下,她选择了妥协,跟他回了城里。
然时至今日,储红云又为彼时的软弱后悔了。特别是退休后,她睡眠更少,想得更多,许多不能释怀的往事历历在目。在她年青时,如果不是那么的固执和争强好胜,如果不是太在意面子和虚名,如果不是害怕伤害到幼小的翎翎,如果与陆会秀不在一个单位上班,如果不怕方成文看她的笑话,她应该早早的同陆会秀离婚,那么现在她至少心灵是解脱的。但她错过了时机,也错过了年华,终至一步错、步步错。
尽管储红云感到自己的一生非常失败,但庆幸地是,女儿翎翎自小到大,都十分地乖巧懂事,在两个大人中间穿针引线,帮他们维系着这个家庭不散。
昨天,女儿跟她说起,她过去的一个非常要好同事,在她们医院住院,她今天便想着来来看看她,顺路接上幼儿园的外甥女回家。
在来医院的路上,她买了一篮搭配很鲜艳水果,又准备了几张百元面值的现金。因为女儿在医院上班,她时常过来,知道住院部神经内科位置,没有耽误,直接乘坐电梯上了十一楼。电梯门开时,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电梯口旁边的方成文,只见他脸色苍白,站立不稳,似乎想上电梯,却又犹豫了,且退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储红云走到他跟前,他都没有注意到她,看来他是生病了。于是,储红云张了张嘴,喊他,第一遍声音很轻,她自己好像都未听见。终于,她喊出了这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叫过的熟悉的名字:“方成文——。”
“方成文,你这是怎么了?”
方成文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他不禁一愣,一下子便认出了储红云。
眼前的储红云,变化真的太大了。她怀里抱着一个水果篮,一米六几的身高,因为太瘦而显不出任何女性的特征。她脸上尽管化了淡妆,但额头和眼角处,还是看得见明显的皱褶,她的穿着也极普通,一眼让人感到生活过得并不太好。方成文想,他要是在街上和她相遇,未必能认得出,这就是他曾经的恋人——储红云。
“是你啊,储红云,你好!我有点低血糖,没吃早饭弄的,现在好多了。”
“哪要不要紧?看你脸色好难看。你吃个苹果吧!”储红云说着,就要从果篮里拿苹果给他吃。
“谢谢你,储红云,你是来看病人的吧?这样拿了不好。再说,我这低血糖就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储红云手里拿着苹果,知道硬让他接也不妥,便又放回篮内。她说:“那我陪你坐一会吧。”
“你还要去看病人,时间也不早了。”
储红云说:“我不急。”又想起来,问他:“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方成文:“我母亲刚送来住院,我是陪母亲来的。”
“伯母生病了?她住几号病床,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她刚刚住下来。你有事先忙吧!”方成文看了一眼正在上行的电梯显示灯,说话的语气虽平缓,但内心却实有些着急。
储红云看方成文气色已恢复过来,自己又拎着个水果篮,坐在人进人出的电梯口旁说话,确实不太雅观。想着自己是来看老同事的,路上还要接外甥女,别误了事。于是,她说:“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伯母。我女儿就在这个科当医生,她叫陆薪,你有事直接找她。还有,余小玲也住在这个病区,她也是你的老同事,我就是来看她的。我走啦,再见!”
方成文说:“再见!”一直目送她拐过电梯间,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走出视线,他心里有点酸酸的难受,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