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红云和方成文见面的第二天,接到原单位发来的短信,通知未领取体检报告的退休职工,前往原单位工会领取。
储红云是三周前去县中医院参加的退休职工体检。她记得去年参加这样的体检是九月份,今年比去年整整推迟了两个多月。作为大型国企,为退休职工进行健康体检,是一项实实在在的福利。在得知此消息后,储红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余小铃,余小玲才告诉她自己在县医院住院,而且就在她女儿当班的科室住院。于是,储红云在体检后的第二天,就抽空前往县医院住院部看望余小铃,她也是那天邂逅了方成文。谁知这还不到一个月,余小铃已撒手人寰。她因为情绪不佳,就一直没有去中医院取回自己的体检报告,估计是医院将没有领取的报告都送到了原单位,原单位这才按图索骥,督促这些退休职工前去领取。
现在是上午九点多钟,太阳好像还刚刚醒来,储红云眯起双眼,迎着阳光看了一下太阳,她看见从太阳里放射出无数眩目柔和的白色光圈,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家中到公交站牌并不远,途中经过的都是河东依山而建的低矮、破旧、参差不齐的老旧房舍,只有马路西面临近河道处,有好几幢并排而建的楼房,那是上世纪末一些单位为职工盖的宿舍楼,也有筒子楼,据说却成了打通河东景观路的肠梗阻。现在从水库大坝一直往六号桥去,沿史河两岸修建的景观道路十分地漂亮,已成为老城区市民休闲娱乐的绝佳场所,但唯有这一段没有打通,成为老城居民对城市管理者不能容忍的垢病之一。
储红云他们原单位已搬到了新城区。上了公交车,储红云往车厢里走,坐下时她下意识地往车窗外上看了一眼,正看见周芹从马路对面走过去,车启动后,储红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在马路对面并行的周芹,直到车超过她开远了。
储红云打认识周芹以来,就从心底羡慕方成文拥有的好运气。以女人的眼光看,周芹天生丽质,女人味十足,不打扮自然清新可人,身材微胖却并不显臃肿,自带一种贵妇人的气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那种旺夫相。储红云几乎与周芹没有什么接触,认识她时,方成文还在县里工作时,好几次带她参加单位同事的婚宴,有一次她俩竟坐在了一张桌上。储红云清楚地记得周芹喊她储姐,表现得好像跟她挺熟的样子,她就猜想周芹是知道她和方成文曾经有那层关系吧!她倒是大度,反正储红云显得很是别扭,婚宴还没有结束她就先行离开了。
方成文调到市里上班后,她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周芹了。上次在医院与她错肩而过时,周芹还跟她打了招呼;还有前几天在殡仪馆,她陪方成文一道去吊唁余小铃时,两人又见过一面,今天这是她第三次看到周芹了。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从车窗边一闪而过时的优雅身段,让储红云感到自惭形愧。难道这就是挑选错了伴侣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她想起自己原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受到良好教育;进入一个许多人削尖脑袋想进来的单位;年青时的颜值绝对是一道美丽风景。现如今,即使她再怎么打扮,给人的印象也只是一个中老年妇女的形状,与刚才看到的周芹根本无法相比。可周芹并不比自己小多少啊!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好与坏,带给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那天,储红云参加完体检,就预感到身体出现了问题。在B超室里,医生用仪器反复按压她腹部,说有什么肿块,问她有什么感觉时,她说疼有好几个月了。那位女医生很认真地劝她体检完后,一定要作进一步检查,她当时说好,回来后,竟然将取体检报告的事都置于了脑后。不是她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而是她把许多事都看开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长短都是一生。小时候她经常听母亲说“人的命,天注定”,没有人能够逃脱自己的劫数。储红云现在是相信命运的,既然逃不掉,那为什么要逃呢?
她从去年胃部就出现了疼痛,现在越发地频繁了,经常伴有间歇性或持续性的疼痛,有时严重到直不起腰来,但她强忍着没有告诉女儿,陆会秀或许知道她身体有病,但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是想博得他的一些同情、安慰,还是想让他发发善心,多花些功夫陪陪自己?这些她都不需要,或者说她根本不想从他那儿得到,因为她不想看到他露出的可恶的怜悯心。
储红云下了公交车,步行不远就到了曾经工作三十余年的原单位。进入单位大院,遇到上下楼的人,大多都不认得,她规规矩矩地站在电梯内上到五层,找到工会,推开虚掩的门。一个年青女人抬头看她,“储师傅来了,是取体检报告的吧?你看在那一堆里面,你自己找找吧。”她知道那女的是工会的黄干事,今年重阳节就是她组织退休人员参加集体活动的。年青人记性真好,当时那么多人,她一眼就记住了自己。她笑了笑,低下头去翻找自己的体检报告。这时,黄干事喊她:“储大姐,你过来一下。”
储红云走过去,黄干事拿出一张表,递给她。“储大姐,你看一下体检中心统计的,今年全员体检情况汇总表,包括你们退休职工的,查出有疾病都统计在一张表里,你看你胃里面有阴影,建议复查。储大姐,报告你拿回去后详细看看,有病尽早治,可不能拖啊!”
“好的,谢谢你了。”储红云推门出去,感觉内心十分地平静,好像并没有因为黄干事说她胃里查出疾病,而感到沮丧、害怕和悲观。相反,她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似的,只不过这次是来求证真相的。
储红云本来想去看看几位还在岗的老同事,到了单位,却不想去打扰他们了。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部戏里的一个角色,属于自己的戏演完了,就得谢幕,而另一些人还得继续演出,谢幕的人何必要去干扰他们的正常工作呢。储红云出了原单位大门,心里自然生出了感慨,回头望望熟悉的大楼和门楼岗亭,心想这就是她为之奉献了一辈子的单位,现在却与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如果硬说有得话,无非就是每年组织老同志过个重阳节,春节和中秋发放点慰问品,还有就是安排他们这些退休人员每年进行一次体检。想到这些,她又想起了余小铃,内心竟莫名地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