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周芹盛放在桌上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眼看着凉了下来。
“是方成材打来的电话,他答应让海平先过去。周磊等他出院后再去。”方成文说完,将手机往桌上一丢,端起桌上的面条,狠狠地剜了一勺老干妈辣酱,放进面里搅拌搅拌,一口气吃下一碗。等他吃完第二碗面时,额头和鼻尖已经沁出了细汗。
周芹看着丈夫吃面,问道:“那上午我们到医院去跟小哥说一声,好让他和海平提前安排一下。”
方成文:“你自己去吧,我今天得回家看望父母,顺便给爸买两瓶止咳糖浆,他这一到冬天咳嗽又加重了。”
“我陪你一道回去,路上买些爸爱吃的香蕉和梨。”
方成文听周芹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感到有些难受。过去母亲身体好时,他俩每次回家,都得考虑给两位老人分别带不同的水果和零食。自从母亲上次摔了一跤,入院治疗回去后,现在与植物人没有两样,整天躺着不能动弹,靠家人一点点喂流食,以维持生命体征。因此买再贵的水果,母亲也吃不下了。母亲最近已出现吞咽困难,她能够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父亲和他们兄妹几个照顾的好。
出门前,方成文打电话给周磊,告诉他,他哥方成材同意让海平先过去给他帮忙,让他跟他儿子先说一声,提前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并买好到武汉的动车票。周磊掩饰不住高兴的心情,说晚上请方成文喝酒,就在医院对面的山里红酒馆,也不等方成文点头同意,就挂了电话。方成文对周芹说:“估计周磊在医院憋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腿也快好了,他想喝酒,晚上就去陪他喝两盅呗。”周芹说:“那晚上你买单,我小哥哪有钱请你吃饭。”
方成文笑了笑,他知道周芹这是心疼他小哥。这些年周磊过得确实不易,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帮他。上个月方成材从武汉回来,说想从山里寻一个老成稳当、能独挡一面的人,帮他经营快递驿站,他立即向他推荐了小舅子周磊。但因周磊还在住院,又赶在年底用工荒,他得知方成材那里急缺人手,便又将周海平举荐给了他哥。方成文和周芹商量过,周磊现在已不需要专人护理,但要等出院后,跟保险公司及肇事车主谈妥理赔才能去武汉。先让周海平过去,以后父子俩都在一起打工,相互能有个照应。而且周海平也不能再在家门口做事了,他拿父亲几乎是用命换来的几万元赔偿款,去还了自已“作”下的欠债。如果要再交上那些狐朋狗友,说不定又会给他父亲挖下一个大坑,让周磊这一辈子都难以翻身。
方成文、周芹两人到父母家时,大妹刚买菜回来。父亲让方成文抱母亲坐到便盆上解手,他几乎没有用力,便将母亲从床上抱了起来,母亲已经虚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周芹将买来的水果放进冰箱里,另洗了两个梨,削了皮递给公公一个小的,自己和方成文分了一个大的。她看见大妹从外面回来,赶紧又从冰箱里拿了一个给她。大妹笑着推却,自己不爱吃梨,又说这天气水果不用搁冰箱里。说完便将水果都拿了出来,放在冰箱顶上。弄得周芹很没面子。
方成文知道大妹心里压抑。这么多年,母亲从得了老年痴呆症后,都是大妹在家照顾,一直到母亲病重住院,大妹为他们这个家出力最多。以前方成文还没有到二线时,他们夫妻在市里居住,那时母亲虽病,但能吃会睡,她又不是那种爱乱跑的痴呆病人,所以照看起来并不太劳神费力。后来,随着母亲病情加重,吃饭要喂,大小便得盯着别弄到身上,大妹累极了,有时难免说几句难听、抱怨的话。有一次,周芹为维护方成文,当场跟大姑子争执了几句,方成文这才知道,大妹长年一个人在家照顾父母,很不容易。那天她话里有话,怪周芹作为方家的媳妇,没有尽义务来照顾公公婆婆,弄得周芹当场无言以对。从那以后,周芹和大妹两人有了芥蒂。方成文知道后,私下里就劝周芹主动与大妹修补姑嫂关系。
其实,周芹也累,从搬回来后,凡她娘家的一摊子事,几乎每件她都得管。最近一个多月,因周磊受伤住院,她要给周磊及侄子周海平煲汤做饭,有时又帮着看护,还要经常回母亲那儿去宽慰她,弄得这段时间极少回家看望公婆,由此,她想到这么些年,都是大姑子默默无闻地照顾老人,替了他们的轻,心里确实有些歉疚。
吃过午钣,父亲照例要带母亲睡一小会。大妹将母亲弄上床时,一摸母亲的内裤,又尿湿了。她和周芹只得替母亲将内裤脱下来,帮她擦洗完身子,周芹便拿去洗了。父亲说:“还是给你妈穿上纸尿裤吧,要不然一天几遍屎尿在身,连换洗的都没得换。”
大妹生气,当面揭父亲的短,“你总算舍得了,好几快钱一片哩。”
方成文知道父亲一辈子悭吝惯了,是一个钱当掰两半花的人,他没有附和大妹,但心里想,还不是父母这一生过得太艰辛苦难了。看大妹将母亲洗净穿好,扶上床让父亲带着睡下,这才呶呶嘴,蹑手蹑脚地出来。
到了堂屋(客厅,山里人称堂屋),方成文对大妹说:“妈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你看现在喂她流食,都吞咽十分困难。爸说‘妈不是长把子瓢’,家里得早做准备。你有时间将早前我们给妈准备好的老衣拿出来,检查一遍,看有没有缺失或损坏,做到心中有数。”
大妹说:“我上个月翻出来都检查了一次,给两个老人做的寿衣寿被保管得都还好。我又晒了一个大太阳。小哥,你这就放心吧。”
“等过两天雪化了,我得去大青峰岭看看存放的妈的寿材,回头别弄错了,妈的寿材可是用十二圆方杉木打的,比爸的那口材都好。”
方成文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和你嫂子出去办件事,晚上就不过来了。有事你打我电话。”
大妹站起身来送他,说:“你们忙去吧,人都耗在这儿也用不着。”
方成文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对大妹说:“有件事我想最近跟爸说好,就是房子能办就办到你名下。要是妈一旦走了,再想过户恐怕要增加不少麻烦。”
大妹帮摆手,“我不能要,这房子你们也是花了钱的,让我一个人得,说起来也不好听。等爸妈百年以后卖了,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方成文知道大妹个性,不把事情跟她说明白,说什么她都不会答应的。“大妹,这不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决定,小妹她也是同意的。上个月哥回来时,我都跟他说了爸妈所住的房子的来源,他对我们的决定没有意见。目前我们兄妹四个,就你家的经济条件差些,到现在还居住在厂子原先分配给你们的平房里。再说了,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家尽心尽力地照顾父母,使我们几个都能安心上班、做生意。说到底,是我们兄妹几个欠你的,哥今天说得可都真心话,这件事情到了该办的到时候了。”
大妹说:“那买这房子的时候,你们都掏了钱的。我只能拿该我拿的一份。”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也不是让你白得。你想,这么些年都是你在家照顾爸妈,我们没有出什么力,要是按报酬来讲,雇一个保姆,恐怕我们三个也都掏了不少的钱吧。再说了,妈要一走了,爸也得有人看他。你在家我们也放心,对吧。”
大妹听方成文这样一说,不再吱声。因为这些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如果没有父母牵扯,她应该同老公一起外出打工去了。现在她和丈夫、孩子过着三地分居生活,有些苦楚只有她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