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贤赫梦到母亲回来了,她还是那么漂亮,姐姐跳着孔雀舞迎接她。贤赫伸出双手拥抱母亲,母亲却只是看着贤珍,向贤珍伸出了手。醒来时,贤赫满头大汗。他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水,拿起杯子时,手一滑,杯子掉到地上,碎了。紧接着,急促的敲门声。贤赫打开了门,舅妈紧张地拉紧贤赫的手。
“贤珍出不来了,贤珍出不来了。”舅妈哭了起来,紧张得不得了。
“什么……”贤赫问舅妈,双手有力地握紧舅妈的手。
“教室,山体滑坡了。”舅妈的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贤赫一下子什么都不能想了,他冒着大雨,一直往前跑。那一条路是漫长的,他全身湿透了。等他到达现场时,他整个人呆住了。村民们拦住了他,他看不到教室,什么都看不到了。有大片滚落在地上的石头,贤珍的屋子不见了。贤赫冲上前去,大喊:“救人,快点救人。”村民上前抱住了他,大叫:“快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快点救人,求你们快点救人,姐……”贤赫跪下,双手挖着泥土,直到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雨越下越大,芮恩跑来了,站在雨中。
……
贤赫被舅舅带回院里,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能想了,他听到姐呼唤他的声音,他听到姐儿时的笑声。父亲到来时,已是黄昏,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门槛前,后面跟着家里的一大堆亲戚。父亲和舅舅进了里屋,关上了门,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爷爷进了门,坐在贤赫旁边,叹息着。
这时,村民们传来消息,已经挖到尸体了。全家人扔下手中的活儿,跑了出去。贤赫看到了那一幕,木板车上,躺着姐姐,虽被白布遮着,但他认得她脚上绑着的那个铃铛。他冲了上去,拉紧木板车。村民们拉开他,说:“她已经去世了。”
“她没有死,她好好的,她只是睡着了,姐,你快点醒醒。”贤赫抱紧贤珍,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村民运走。
“贤赫。”父亲走了过来,掀开了白布,眼泪滴落于贤赫的手上。父亲的孝喘病复发了,倒在地上,舅舅一帮人跑上来。
车运走了她,慌乱中,她脚上的铃铛掉落于地上。贤赫拾起它,想起了从前。贤珍姐跑得很快,追着车跑,只为帮他买糕点。
他的脚撞伤了,姐背着他去看医生。路很长,姐背了好久。那个医生说夜深了,不肯开门。姐蹲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
他考试考糟了,父亲拿着鞭子,追着他打,是姐挡在前面。最后姐的背被父亲抽了一鞭。
他想起母亲时,总会不争气地流泪。姐说:“要争气,要听话,妈在上面会看到我们的。”
……
贤赫有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也没有吃过东西。舅妈从贤赫房间出来,用手帕捂着脸,她哭了。桌上的铃铛,再也不会响了,它失去了它的主人。贤赫把铃铛从线里抽出来,将小铃铛绑在项链上,挂在颈上。望着胸前的小铃铛,他握紧拳头,用力一击,镜子碎了,手流血了。
第二十五章幻觉
他愣了好一会儿,好像看到姐姐站在他的前面,为他表演那一段孔雀舞。她笑得好灿烂,不带忧伤。
父亲晕迷了好些日子,还没有醒过来。医生一直呆在父亲房里,药箱一直放在桌上,没人动过。
这些天,芮恩一有空,就跑到那个地方,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呆住了。她仿佛听到贤珍姐在叫她,只是错觉,却是那么真实。不知不觉,旁边站满了同学。她们站在那里,哭泣着。村民的担子里除了泥土,还有一块白色的布。芮恩慢慢地走了过去,蹲子,用手触摸着这块布。上面的花纹已经花了,几只小鱼的线有的扯烂了。可是奇怪的是,芮恩看到了未曾见过的花纹。那天晚上,这块白布是没有水草花纹的。白布的一角,有血迹。她心里想着贤珍姐醒了以后,继续绣,绣了一整夜,才把水草绣上去的,她抱着它一整夜。芮恩拾起白布,折好,放在手中。
芮恩跑到贤赫家门口,却不敢走进去。大门紧锁,但依然能听到里面的哭声。芮恩想把白布交给贤赫,却没有机会。手中的白布已经湿了,各种颜色的小鱼已经褪色了,红的,绿的,黄的,向白布四边蔓延开来。芮恩摸着手中的白布,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很想跑得远远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她便能看到贤珍姐的影子了。这种幼稚想法,只有小孩子才能想得出来。芮恩转身,往家里奔跑。地上的积水四溅,芮恩的裤脚湿透了。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她想把白布送给贤赫,以完成贤珍姐多年来的心愿,可是她突然觉得,距离太遥远了。时间上,空间上,她都没有机会送出这一条白布。
芮恩回到家里,看到外婆,忍不住哭起来。外婆很喜欢贤珍,觉得太可惜了。芮恩倚着外婆,外婆轻声叹息着。
“芮恩,贤珍是个好女孩,这么早就走了,哎。”外婆看着芮恩,抱得更紧了。
“外婆,贤珍姐会回来吗?”芮恩哭得很伤心。
“她不会回来了。”外婆望着群山包围着的小天空,摸了摸芮恩的脑袋。外婆的心里何尝会比芮恩好受,她把贤珍当成自已的乖孙女。自从芮恩妈去世以后,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如今又多了一个贤珍。外婆的心已经碎了,如果没有芮恩,她就没有了精神支柱。
那天夜里,芮恩梦到了贤珍。她听到贤珍姐在呼唤着她,声音好像隔着千山万水。芮恩跑到山脚下,贤珍已经向上飞了。贤珍没有哭,笑得很甜,告诉芮恩:我已经看到我妈了,她现在能和我一起跳舞了。贤珍姐那身白色的衣服,油亮的黑色长发散开着,在空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