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厢房
一向嬉笑怒骂都用一张笑面孔的周安言,第一次神色仓惶,眼神中更是隐隐显露出丝丝缕缕的惧怕。
待白须白髯的大夫切完脉,甫一起身,周安言便冲了过去。
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声音接近颤抖道。
“她怎么样?”
大夫能深切地感觉出周安言此刻慌乱不堪的心情,只因他力道实在太大。
几乎要捏碎他一把老骨头,强忍着疼痛,轻叹一口气,皱着眉作答道,
“怕是不成了。”
这句话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安言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
缓缓松开大夫的手臂,眼神空洞,没有了一丝往日的神采。
大夫被他这死灰一般的神情吓的心头一紧,手脚慌乱的收拾了药箱,连问诊的钱都没顾上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当然,如今的情形,也没人顾得上他。
一直在旁的周安锦方才听得真切,同样哭丧着脸,眼泪花还在眼睛里直打转。
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瞥到周安言的那一刻,仿若一个落水的人发现一块浮木,那是救命符啊。
上前抓着他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二哥哥,我只想教训教训她的,才一个时辰而已,我没想到她身子骨那般弱,这么不禁冻。”
周安言被周安锦聒噪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眉头深锁,沉默片刻后,低吼一声,
“把三小姐带下去!”
周安言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上至血亲,下至仆从,都极少动怒,更别提这般厉声呵斥。
手底下那些人也是机灵的,即刻将周安锦架着带了下去,任她如何叫嚷,也没有停下。
他们走后,屋子里除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傅沅,便是周安言和风棠。
风棠同样是愁容满面,一脸复杂地看着傅沅。
周安言烦躁地捏着自己的鼻梁,期望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可好半晌过去了,依旧毫无头绪。
“公子,您不觉得奇怪吗?”
风棠的话,令周安言忍不住转头注视他,充血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傅沅小姐,从那么高的屋脊上摔下来,身上连皮都没破一点。”
风棠的话的确容易令人心生疑窦,周安言,快步走到床边,可一看到面容惨白,毫无血色的傅沅。
周安言的心又沉了下去,目光虚晃,语气颇无奈道,
“纠结那些有什么用,她都要死了。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善了,陛下对顾笙态度未明,顾家可不好惹。”
风棠默默垂下头,面如土灰,一副蔫蔫的样子。
“嘭!”
大门被倏地的推开,巨大的响声让人愈发烦躁,周安言怒气冲冲地就朝那仆从吼道。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管事的干什么吃的!”
“我...我是管事的”
身侧的风棠咽了咽口水,缓缓举手示意,满脸紧张地看向周安言。
见是他,周安言气消了大半,但仍旧狠狠剜了他一眼。
仆从发觉时机正好,大着胆子,怯生生地插话道,
“二公子,元宁大人来了,说是来接傅沅小姐回顾府。”
“元宁?”
一时之间,周安言觉得这个名字既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低声嘟囔,蓦地,瞳孔舒张,吃惊地问道。
“元宁,谏院台的元宁?那个十五岁入谏院台,十六岁用一篇针砭时弊的文章,蒙得圣宠的元宁?”
“是”
仆从低声应道,得了他的证实,周安言现在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脚下再停不住。
急躁地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风棠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风棠被他晃的眼晕,开口问他。
“公子,一个小小的谏官,有那么可怕吗?”
“你懂什么,偌大朝局,最不可惹的就是谏官。更何况是圣眷正浓的元宁,被他参一本,别说我,就连周家都得掉一层皮。”
周安言深知其中厉害,思量再三,看着床上的傅沅,自言自语道。
“如果和元宁说,傅沅不在此处,他会罢休吗?”
“不可公子,今日本就是拜新年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又加上傅沅小姐的马车走的是闹市,她进了周府,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呢。”
风棠这一番话,似乎瞬间点醒了周安言,犹如醍醐灌顶。
当一切零零碎碎的东西被串联起来时,周安言眼神惊恐地看向神色安详的傅沅,仿若在看待一个怪物。
那一刻,周安言只觉得心跳如雷,心中恐惧万分,身上冒出汗来,连后背的衣衫都濡湿了。
“公子,您没事儿吧?”
风棠凑上前,神色担忧。
周安言没有理他,仍旧定定地盯着傅沅瞧,眼神复杂,风棠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道。
“傅沅,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我竟不知元宁与顾家还有渊源。”
风棠一时没听懂周安言那些话,以为他是被吓得魔怔了,步子慌乱地就往门外跑。
“公...公子,我这就把他赶出去,您千万保重身体。”
“让他进来。”
刚到门口,身后传来周安言的声音,风棠不自觉地僵住了脚步。
缓缓转身,迷惑地打量起他,可他那平日里轻浮惯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正经的表情。
风棠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了。
在风棠去请元宁的时候,周安言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傅沅,眸色沉郁,不禁喃语道。
“你们戏台子都搭好了,我这主角儿不登场,陪着唱完,岂不是白费了你们一番苦心吗?”
“嘎吱!”
“元宁大人,请。”
房门这次是被风棠轻轻推开,躬身在前头侯着,一只白底金线团云的锦靴沾染着雪粒,率先踏了进来。
周安言唇角微勾,想着给他个下马威,可等他整个人进到屋子里时,却连基本的客套的都是懒得做了,直接越过了周安言,朝傅沅走去。
周安言笑容一僵,本就心底憋着火,此刻元宁又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在元宁抱起傅沅走过他身边时,终是爆发了。
“元宁大人,果然清高孤傲,我们周家的脸面在你那里,真是丁点也没有啊。”
元宁站立在原地,没有动。垂眸,心疼地看着怀里几乎毫无生息的傅沅,目光中满是沉痛与愧疚。
元宁心头已涌现出千万种折磨周安言的法子,可脑海里傅沅昨夜的话音犹在耳,挥之不去。
‘进去以后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不要和他争执更不许动手,只管神色如常的带我离开便是。’
最后也只得强忍下心底的不甘与愤怒。
慢慢悠悠地转过头去,与周安言四目相对,秀气清雅的面庞上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周统领,你有时间和元宁在这儿探讨脸面的问题,倒不如想想怎么和陛下交代今日的事。”
说罢,根本不给周安言反驳的机会,便大踏步地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