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3岁了,可以上幼儿园了。
寻安也上了小学。
宣平好歹能松口气,终于不用再麻烦谭母了。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没了界限。
寻安和谭远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宣平每天带着许心早出晚归,谭远和许心的共处时间少了很多。
只能到周末,三个娃娃才凑到一块。
“谭远,你当爸爸,我当爷爷,许心,你当孩子。”
“眉寻安你还当爷爷,你咋不上天呢?”谭远瞥了眉寻安一眼,显然对这个提议很不满意。
许心也不愿意了,“我不愿意当孩子,我想当妈妈。”
“你当妈妈?哈哈哈,谁有你这么丑的妈妈?”眉寻安插着小手,笑的拢不上嘴。
谭远拍了他背一下,“说什么呢?”
许心愣愣的看着两个哥哥,突然眼眶就溢满了泪。
眉寻安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清了清嗓子说,“哎呀哎呀,不丑不丑,许心长大了一定很漂亮的。”
“他们都说我丑,你也说我丑!我不丑,我不丑。”许心越哭越厉害,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谭远瞪了一眼寻安,轻拍许心的后背,慢慢哄她,“谁说许心不漂亮呢?哥哥可不同意。”
“赵玉阳、庞乐乐、田晓云都说我丑。说我很黑,还说我额头上有脏东西,洗不掉!”许心的金豆子噼里啪啦往下落,干脆坐到了地上,大哭。
寻安听了,忿忿地说,“敢说我妹丑,改天告老师。”
谭远也坐在地上,看着许心的小辫子一翘一翘的,有点可爱,就说,“哭吧哭吧,就怕你越哭越丑。只有爱笑的小姑娘,才会越长越漂亮呢。”
许心闻言,一下止住了哭,泪眼汪汪的看着谭远,说:“真的吗?”
“当然真的啊,你看你哥,小时候可丑了,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好看?那是因为你哥不爱哭鼻子。”
寻安乍一听,说自己丑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又听到说他不爱哭鼻子,好像是种夸奖,就默默点了点头,说:“对啊,妈妈说了,爱笑的小孩儿会越来越漂亮。”
许心这才彻底放下了,“我不丑,我多笑笑,就变漂亮了。”
一场“丑女孩”的救赎似乎结束了,又似乎刚刚开始。
很快到了年底,眉春生和谭宗耀年三十下午才回家。
两家人准备一块吃顿年夜饭,初一再各自回老家,念着许心年纪小,这顿年夜饭就安排在了眉家。
三个孩子顾着玩,两个女主人忙里忙外张罗了一桌子,两个当家的男主人关在屋里,盘点着一年的收成。
“春生,咱俩这厂子干了两年半了,不容易啊。”谭宗耀合上账册,叹了口气,摸出烟盒。
“对啊,不容易啊,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春生也动了情,顺手接过谭宗耀递过来的烟卷,狠吸了一口。
“过个好年,明年接着干!”
“接着干!”
这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也预示着一场新旧时代的裂变。
饭桌上,谭宗耀起头跟大家喝酒,一杯又一杯停不下来。
谭母见谭宗耀那副模样,不悦立马就挂在了脸上,“老谭,大过年的,你这是要自己喝闷酒呢?”
“没事儿,嫂子,老谭高兴!让他喝吧。”眉春生看出了谭母的顾虑。
宣平扯了扯谭母的衣角,低语,“谭大哥估计心里有事儿,你别着急,听他慢慢说。”
谭宗耀喝完一杯酒,又倒满,道,“媳妇儿,你知道我和春生这两年有多苦吗?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俩就睡厂房里,晚上那个风,呼呼地刮,就是怕有人来偷机器零部件。
后来好不容易咱们把生产线弄出来了,炼胶、压延、成型、硫化,好容易出了轮胎,一家人高兴啊!十来个人围着火炉子吃白菜炖粉条,喝大酒。
后半夜,大家走了,我和春生两个人不敢睡,轮流在库房转悠,生怕别人来偷轮胎,那可是大家的血汗哪。
后来,销路打开了,那是因为咱价格便宜啊,都是弟兄们咬牙挤出来的利润,可是机器跟不上,产不出那么多,咋办?人家一看咱产能有限,也不愿意长期合作,总不能丢了单子啊。
咬咬牙,我又去找老杨,好歹还是个领导,也念着旧情,帮我们整来了一批新设备,兄弟们为了那点工资,咬着牙加班加点的干!总算成了。
媳妇儿,宣平,你们在家带孩子,我跟春生在外头打拼,放心,也糟心,但没白干,也没给你们丢人。”
说完,谭宗耀喝了口酒,抹了把脸。
春生没吱声,也给自己灌了口酒。
三个小家伙吃饱了,谭远见大人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就带着俩小的,搬着板凳看春晚去了。
宣平和谭母互相对望了一下,万千情绪居然找不到该说的话。
“成了!今年咱们成万元户了!跟着咱们出来干的兄弟们也没少挣钱。不管以后咋样,起码近两年咱们不能亏待他们。”
宣平接过话茬,“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哪有什么亏待不亏待。”
谭母也附和着,给谭宗耀夹了些菜。
春生举起酒杯,说,“老谭,咱俩这感情没话说,这厂子办起来,你是头功,我敬你一个。”
谭宗耀咧咧嘴,“咱哥俩喝一个。以后的日子,还得一块干。”
这是一场年终结算,也是一次新年愿景的铺排。
不知不觉,12点的钟声敲响,许心睡着了,谭远和眉寻安挨到12点,拿了红包,才肯睡去。
送走谭家人,春生和宣平这才收拾了收拾,准备躺下。
春生把本来横在床中央的许心,抱到小床上,借着院落里留的灯看了又看。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宣平一边收拾明天回老家的东西,一边问春生。
“哎,你说我们许心,怎么一点没随你和我呢?”
“说什么呢你。”宣平有点气。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吧,你知道我啥意思啊,黑,眼小,塌鼻,脸还这么大。”春生边说边笑,手指头摸了摸许心的眉心痣,“睡着了,倒是还能看。”
宣平也叹了口气,撅了撅嘴,“幼儿园小朋友经常说她又黑又丑。去年谭远还跟同学打了一架,就因为同学说许心丑,可明明就是咱俩生的啊,咱俩又不丑。”
春生听到许心被别人说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说,“长得美丑没啥要紧,关键你得让她有自信,女孩子长得好看固然好,但切不可没有文化、没有思想、没有自信。我不在家,孩子的教育你多上心。”
“知道,不用我多教育,谭远和寻安天天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妮子每天快乐的很呢。”宣平收拾完,就躺下打了个哈欠。
春生钻进被子,睁着眼睡不着,“宣平,明年我们要把厂子做大,多雇点人,我手底下人就多了,可能就不那么忙了,能多陪陪你们。”
宣平“嗯”了一声,没说好还是不好。
“委屈你了。这两年确实苦点,之前挣的钱都搭在厂子里了,咱家啥也没置办,你每月那点工资,扛着一家人的开销,辛苦你了。”春生拉过宣平的手,握了握。
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宣平的指尖,麻生生的。宣平本不想哭,但被春生这么一惹,不免湿了眼眶。
“春生,你还记得咱俩相亲那会儿吗?那时候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对的那个人。”
“咱俩那是一见钟情。那时候你梳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真好看。”
“嗯,那时候你也真精神。咱们许心不管美丑,肯定会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将来也会遇到待她很好的人。”宣平翻了下身,静静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要早起,孩子的爷爷奶奶在家里估计要等急了。
春生睡不着,想要拉着宣平说话,没等开口,就听到许心支支吾吾说梦话——
“谭远哥哥,许心不丑。”
恍惚中,听到许心梦话,宣平也清醒了些,“都怪你,都说孩子是睡着长,你还守着许心说她丑,指不定孩子都听到了。”
春生一脸无辜,却还是笑笑,道,“对对对,怪我,以后绝对不说了。不过我相信咱们家许心,天生带着福气来的,这点小挫折难不倒她。”
“天生带着福气,你也不能嫌弃她,我就从来不说我们许心不好看。”
“我可从来不嫌弃我们姑娘,我宝贝她还来不及呢。你还得一周岁生日,我们许心说的好好好吗?我就觉得那是上天的旨意,我们许心肯定是老天爷派来送福气的。”春生把两手枕到脑后,若有所思。
宣平困意又上来,权当春生今晚喝多了酒,胡思乱想罢了,便符合着“嗯”了一声,阖上了眼。
春生掖了掖宣平的被角,盘算着新一年的目标,顺便许了个新年愿望。
时间已经走到了1995年,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份,如果回过头来看,春生当晚许的愿望还真的都实现了。
不过,他没许的愿望,却带给他更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