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的，这就是个疯人院。
苏沐然站在“文淑楼”背后灰色的墙面下，那里有一株枯死的矮树，根本挡不住她。
她在等一个人，但那个人迟迟未现身。
她想起，教她们《列女传》的陈老师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进训戒室里面。”
训戒室。
苏沐然抬起头，灰白的天空，如同沾染了尘埃。
过了好久，她的脖子有点酸，她听到了鸟的鸣叫声，却没有鸟掠过的痕迹。
忽的，有脚步声。
她后背贴墙，双目惊恐地看过去，看到是刘文熙，方舒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吗？”
刘文熙点头，他嘴角、额头还有伤，那是上次反抗的结果。
那一节课是讲忏悔，老师要求他们每个人上台，痛斥自己的罪行，尤其对父母的不孝，必须痛哭流涕才能下来。轮到他时，他冷漠地表示：“我恨我的爸爸妈妈，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
这里确实是一个鬼地方。
章明书院。
一个标榜着“挽救失足少年”“训育传统品德”的地方，其实是个十足的地狱，可怕的疯人院。
他被老师体罚，老师要求他跪下，把双手举起来，然后用戒尺狠狠地打着手心，在戒尺落下的那一瞬间，刘文熙改变了主意，他缩回手，“蹭”一下站起来，他本来想踢老师一脚，然后骂一句：“去你爷爷！”
然而，老师对付他这种学生特别有经验，戒尺“啪啪啪”三声，打到了他的脸上，瞬时就把他打成了一个猪头，耳聋失明，脑浆开花。
他下定决心，死不了就逃，但是，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这个事情，很快，他就找到了帮手，苏沐然。
这个会跆拳道的女孩子，两次顺利地逃走，却又被家长遣送回来。
隔着枯树，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苏沐然点头，刘文熙才走过去。
苏沐然很小心，眼神不时飘向左右，双脚朝外，一副随时抽身而退的姿势。
刘文熙说道：“你试探过我很多次，现在你相信我，是真心想逃出去吧。”
苏沐然闪过一丝狡黠。
章明书院分为集贤苑和淑女坊，平时男生和女生分开上课，只是吃饭的时候在一个食堂，但是，也是分治而坐。
平常在路上也会相遇，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双方须眼观脚尖，作揖答礼。
校园里，随处可见穿中式旗袍的老师，脸上挂着禁欲者们的冰冷，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礼仪。
“在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能靠得住。”苏沐然冷笑一声，“自从上次被我爸妈送进来之后，我是打定主意，在这里潜心修行。所以，结伴逃走的话，再也不要提。”
刘文熙正色道：“我真的想离开这里，你逃出去过两次，肯定有自己的门路。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我一定有重谢。”
“你有什么能答谢我呢？”
刘文熙愣住了。
“你一无所有，你拿什么给我？”
“我拿我的命给你。”
“在这里，你的命不值钱。”
刘文熙上前一步，一只胳膊压在墙上，俯视着苏沐然。他在原先的高中，也是“风云人物”，长得帅，富二代，坏男孩，很少有女孩子能抵抗他的壁咚。
“出去了，我的命就值钱了。”
苏沐然出奇的冷静，翻着眼睛看着他，眼白比眼仁多。苍白的脸，眼睑一片乌青。
“我说过，我决心改邪归正。如果你再提逃出去的事情，我就举报你。”
刘文熙一颤。
“你知道被举报的后果。”
2
刘文熙一脸的愤恨，咬着牙，另一只手扳住她的肩头，不断的用力，似乎想把她的肩头捏断。
苏沐然平静的，像演一场冷漠的戏。
刘文熙放弃了。
“你走吧。”
苏沐然要走，听着刘文熙说道：“你就这么认输了吗？你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恶不赦的坏小孩？你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没血没肉的机器？”
“你别忘了，你因为什么才被他们送进来？”
“因为我不听话……”
苏沐然面无表情：“所以你才要进这里，接受改造。”
“在所有人眼里，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我还有做人的权利。”
苏沐然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人！”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德训老师经常骂她的话，她漠漠然的脸上，有一种难掩的哀戚。这是章明书院全体老师，以及她的父母喜闻乐见的事情，她终于承认，她不配做人了。
她心情复杂，往大道上走去，忽听着有两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
“这里的孩子都是家里有钱，从小被惯坏了。对付他们，你就得打，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也许，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那两位老师就会走过文淑楼，只要往过瞟一眼，就一定会看到他们俩。
男女共处一地，在章明书院是大忌。
苏沐然回过头去，看着刘希文。
她有两个选择，第一，恶人先告状，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刘希文身上。第二，折回去，带着刘文熙躲起来。
刘文熙吓得脸色发白，他惊恐地看着苏沐然，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苏沐然转过头去，上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向刘文熙跑去。
刘文熙还呆在原地。
苏沐然低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跑！”
刘文熙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有一个小陡坡，上面是凄凄枯草，苏沐然趴到了陡坡后面，刘文熙也照做。
那两个老师走了过去。
刘文熙抹了把冷汗，说道：“谢谢你。”
苏沐然的鼻尖挨着黄土，闷声说道：“你带我逃离这里吧。”
“你说什么？”
苏沐然转过头，她的耳朵贴着黄土，流着泪，说道：“你带我逃离这里吧。”她的眼睛里有无尽的迷蒙，“由我来出谋划策，但是由你来执行。你一定要带我逃出去。因为我已经不想出去了……”
刘文熙伸手，拿手背擦去她鼻尖上的土，说道：“好，我一定带你逃出去。”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我们再不回去，就会被发现。下次见面，我们再具体计划。”
“什么时候见面？”
“如果下次书法课，我写出带’文’的字，第二天同一时间，我们在这里见面。”
苏沐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作品都会挂在书法室里，刘文熙再上课时，自然能看到。
“你先走。”
刘文熙顿了顿，说道：“保重。”
苏沐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鸟，她的目光追随着鸟的身影，忽然暂停在文淑楼某一个后窗格子那里。
有一双眼睛躲在窗户背后，静静地偷窥着一切。
苏沐然脊背发凉。
3
晚上，苏沐然和同寝室的人，拿着日记本，规规矩矩地坐着，等着督导老师。
督导老师来了，阴沉着脸，逡巡了一遍之后，方说道：“开始吧。”
一号床林琳开始念自己的感恩日记：“感恩我呼吸新鲜的空气，感恩我吃到食物，感恩我有得体的衣服穿……”
督导老师打断林琳的话：“感恩要发自内心，而不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忽然激动起来，“你父母一年花五万块钱的学费，把你送到这里来，你竟然想不到感恩你的父母，你的良心在哪里？你怎么能忘记感谢你的父母呢？每天的《孝经》都白念了吗？”
林琳抽搐了一下，低了头蜷在一起。
督导老师目光如刺，把所有人都扎了一遍之后，对林琳说道：“今天晚上把《孝经》抄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督导老师走了，林琳才敢哭出来。
其他人都默默地爬上床，暗自庆幸，今天没有被督导老师抓住，但是，还会说一句：“今天谢谢大家，晚安。”
苏沐然去上厕所，走到门口，她便闻到了一股烟味。
她走了进去，看到高珊珊贴着墙壁，在抽一根烟。她是个拉拉，被父母送进这里来治病。可怜的她的父母，至今还以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高珊珊曾追求苏沐然未果，恼羞成怒，多次陷害她。
苏沐然完全漠视她。她上完厕所，准备往外走时，高珊珊一支腿挡在门上，冲苏沐然吐了一口烟圈，说道：“我今天看到你做什么了？”
原来，她就是那双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苏沐然趟过高珊珊的腿，却又被高珊珊用胳膊拦住，她问道：“你们俩多久的事了？”
“你让开！”
“我喜欢你。”
“我对你没兴趣。”
高珊珊的手，抚摸过苏沐然的胳膊，说道：“你被关在这里，狗年马月才能放出去，不如自己找点乐子。我可比男生有趣多了。而且……”
高珊珊凑到苏沐然的耳边：“我们见面，比你跟刘文熙见面容易多了。”
“把你的手放开。”
“你跟了我会有好处的，要不然，你别让我抓住你们的把柄。我会毁了你。”
苏沐然瞥了一眼高珊珊夹在手指间的烟，问道：“我看到督导老师手上多了一个大钻戒，一定又是你送给她的吧。”
管宿舍的督导老师，都是附近村里面的中年妇女，很容易收买。
“对啊，我妈妈上次来看我，我偷的她的。”
“一个钻戒……只能买通一个老师，如果其他的老师，知道这件事情，只怕为了得到你的贿赂，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吧。”
“你要出卖我？”
“如果你替我保守秘密的话。”
高珊珊让开路，让苏沐然走过去。她忽然问道：“你也歧视我吗？”
“我不歧视同性恋，我歧视性骚扰者。”
苏沐然回到宿舍。
林琳的台灯还亮着，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抄写着《孝经》。她看到苏沐然，递给她一张纸条：下次你逃走的时候，拜托你带上我。我知道你的秘密。
苏沐然看着满脸泪痕的林琳，她的乌黑的眼珠子，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奸意，示意苏沐然到宿舍外。
两人走了出来。
“我今天看到了你和刘文熙在一起。”
原来，林琳站在窗口，看到了一切，不过，她很快都告诉了高珊珊。
“我多次表示，不会再逃。你告诉高珊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以此折磨我，逼着我再次逃出去。”
“只有你能逃出去。”
章明书院建在山脚下，四周的村民因书院而脱贫致富，因此，他们是书院的坚决的维护者。所以，即使能从书院出去，也难以在村民的眼底逃脱。
“我求你了，逃出去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上？”
“我即使逃，也不会带一个没脑子的人。”
忽听着有个宿舍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没有任何骚动，整片楼道，安安静静。督导老师急匆匆地赶到，苏沐然和林琳赶忙躲进屋里。
林琳脸色苍白：“那女孩从训戒室里放出来，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我不要进训戒室……”
苏沐然冷冷地说道：“你快去抄你的《孝经》，不然下一个进训戒室的就是你。”
4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苏沐然没有轻举妄动，她知道，林琳和高珊珊一直在背后，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们比老师还可怕。
刘文熙有些沉不住气了。
在路上相遇，两人行礼时，趁德训老师不注意，刘文熙小声对苏沐然说道：“怎么还不行动？”
苏沐然神情漠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盯着她的高珊珊。她低了头，急匆匆要走，刘文熙急了，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高珊珊冷笑一声。
苏沐然忽然转身，引起了德训老师的注意。
“老师，这位男同学不守规矩，扯我的衣袖。”
刘文熙大惊失色。
苏沐然目光如定：“高珊珊同学也看到了，她可以作证。”
德训老师看向高珊珊，高珊珊只好点头。
德训老师马上把刘文熙拎到了训导室，苏沐然往书法室走去，高珊珊紧追其后。
两人到了书法室。
“你够狠的，为了自保，连你的小情人都出卖。”
“是谁传的谣言？”
“我不能出卖朋友。”
苏沐然冷笑一声：“这里还有朋友吗？”
高珊珊愣住了。
“我刚刚举报了刘文熙，他是免不了挨一顿打的，但是我会被表扬。举报者的好处，你不会不知道。如果林琳真看到了什么，她不举报我，反而告诉了你。她居心何在？”
高珊珊若有所思。
苏沐然铺开宣纸，挥毫写下了四个大字：文质彬彬。
第二天，刘文熙和苏沐然见面，他的左手肿得很高，像个发面的馒头。
“你竟然还敢来？”
“我说过，我是个靠得住的人。我想你是逼不得已，才会这么做的。”
苏沐然微微一怔。
“我们见面之前，我注意你很久了。我不会看错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竟然有一丝暖意。
“我们私下见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我不想受要挟，也不想节外生枝。我举报了你，再没有人怀疑我们，希望你能谅解。”
苏沐然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怪我吗？”
“我干嘛要怪我的朋友，而且还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苏沐然的耳朵发热，说道：“这里没有朋友。”
“会有的。”刘文熙的脸上有一种疼惜：“你在这里呆太长的时间了。有时候，我看到其他人冷漠的表情，我就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的手放在苏沐然的肩头，似乎是要给她力量和温暖：“所以，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苏沐然把头偏到一遍，秋日的风扑打到她的脸上，她说道：“这个月就是感恩大会，所有的父母都会来，看管肯定比平常要松很多，我们就在那一天动身。”
刘文熙忽然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你第二次从这里逃出去，为什么还会选择回家？你明明知道，他们会再次把你送进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去了亲戚家，还是会被告知父母，去其他地方……”苏沐然的眼睛里有了泪花，“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刘文熙一脸凝重，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这就是我让你带我逃走的原因。你是个男孩子，总会有办法的。”
“我们要找一个父母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逃跑在他们看来，依旧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行为，要不然他们还会把我们送回这个地方。”
苏沐然想起什么，说道：“我有一个表姐，在青岛开一家客栈，叫做十三怡客栈，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落脚。不过……反正去了她那里再说。”
两人分别后，苏沐然回到了宿舍，其他两个人都在，唯独少了林琳。
苏沐然有点奇怪。
她开始写自己的感恩日记，刚写了两行，忽然听着宿舍那两个人悄悄地说话。
“今天又被遣送回来一个新同学，这个女生逃出去之后，没有回家，结果却被卖到了夜总会。”
“她干嘛要逃出去呢？在这里好好改造，回去本本分分地做人就好了。”
苏沐然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时候，高珊珊推门进来了，因仗着人势，其他人都怕她。
“你们都出去！”
宿舍里的那两个人都乖乖地出去了。
5
高珊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苏沐然一旁，说道：“林琳这个小贱人告诉我假消息，今天被我想办法，给收拾了。”
苏沐然不动声色：“关我什么事？”
“林琳哭着向我保证，她说的绝对是实话。你和刘文熙到底怎么回事？”
“你也看到了。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珊珊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最好老实交代，要不然，林琳今天晚上的遭遇，就是你明天的下场。”
苏沐然手心里冒汗。
“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因为你可以带我逃出去。”
苏沐然不可思议：“你在这里过得这么滋润，还想得逃出去。”
“谁他妈的想在这个疯人院里待！”
高珊珊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说道：“这里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就想把我们教成一群不会反抗的傻子。在这里，只有待到你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他们才会准许你毕业。”
“外面很不安全，我在这里待得挺好的。我只想安安心心地修行，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你别逼我？”
“什么意思？”
高珊珊诡秘一笑：“如果不合作，我会想办法逼着你，非得逃离这里不可。”
苏沐然看了她一眼：“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举报你。”
“如果我反咬你一口。你有逃跑前科，他们会相信谁的话？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受罚，但是，你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督导老师推门进来。
高珊珊“忽”一下站起身来，直直地站好，说道：“老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珊珊灵机一动，指着地上的痰，说道：“苏沐然随地吐痰，我正在教育她。”
督导老师的眼睛闪着光，盯着苏沐然：“打扫宿舍的阿姨每天那么辛苦，你怎么忍心糟蹋她的劳动成果呢？宿舍是公共区域，你怎么能随心所欲呢？”
高珊珊站在督导老师身后，一脸得意。
“你自己吐的痰，给我跪着吃回去。”
高珊珊帮腔：“跪着吃回去。”
苏沐然迟疑着，督导老师喝道：“快点！要不然我把你的这种行为，上报到德训老师那里。”
苏沐然跪下来，督导老师按着她的脖子，一下抵到了痰那里：“不这样教训你们，就永远学不会。”
苏沐然闭上眼睛。
督导老师兴奋起来：“快舔回去，快点……”
苏沐然紧闭着嘴巴，督导老师将她的脸按到痰里，不停地揉搓。
一切都结束之后，苏沐然跪坐在地上，督导老师整理了一下鬓发，然后说道：“先给你点教训，如果还不知悔改，就送你去训戒室。”
督导老师走了。
高珊珊抽了一张纸巾，递到苏沐然眼前，说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苏沐然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去了卫生间。
待她回来之后，高珊珊已经走了，而林琳回来了，她蜷缩在床角里，听着门响，浑身惊恐战栗。
苏沐然见四下里没人，方多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珊珊联合督导老师害我，他们说要关我进训戒室。”
林琳张大嘴巴，眼泪“哗哗”往下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想给家里打电话，我要给我后妈道歉，我再也不跟她对着干了。只要让我离开这里，我为她当牛做马也愿意。”
“这里没有电话，也没人会给你用手机。”
林琳拿头磕着墙壁，眼睛犹如枯井一般绝望，说道：“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宿舍里其他两个人也回来了，见此情形，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沉默良久。
其中一人只有十四岁，有些懵懂，小声地说道：“听说，在训戒室里，校长会把人捆起来，拿鞭子抽，拿蜡油滴。是真的吗？”
林琳看了苏沐然一眼，说道：“对不起，我自食恶果。可是，我真的只想离开这里。”
其他两个人目光一跳。
苏沐然制止她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在这里潜心改过吧。”
6
感恩大会这一天，收到请柬的父母，从全国各地赶来，来聆听孩子的感恩之言。
这天早晨，苏沐然换上民国时期的裙装，把辫子按照要求，梳成两个麻花，垂在胸前。
林琳也在穿衣服，苏沐然过去帮忙。
趁人不备，苏沐然小声说道：“感恩大会中间休息时间，你到宿舍楼后面等我。”
林琳惊愕地看着她。
苏沐然垂下眼皮，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琳明白什么意思。
今天，书院的大门洞开，训练有素的学生们，以古典淑女的仪态，标准的微笑，迎接着父母们。
父母们非常欣慰。
有记者采访。
有一个妈妈激动地表示：“我的孩子在家里动不动就发脾气，她一发脾气，我们整个家都不安宁。现在人都变了，非常温顺，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非常乖。”
苏沐然经过这个家长，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接受采访的家长都是演员，他们并没有孩子在这里上学。
苏沐然走进会场，在门口看到了当志愿者的张文熙。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沐然装作找人的样子，对张文熙说道：“今天逃走，我多带一个人。”
“这个人靠得住吗？”
苏沐然摇头：“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但是，你相信我。”
苏沐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了会场。
苏沐然的座位和高珊珊的竟然连在一起。
高珊珊热情地招呼苏沐然，苏沐然冷眼相待。
她听到一对父母这样评价她：“这孩子还得在这里待几年，要不然出去就毁了。”
感恩大会开始了。
感恩大会是这样的：一个改过自新的学生在台上忏悔自己的斑斑劣迹，然后陈述父母的不易，表明自己悔不当初，期间一定要伴随着痛哭流涕，最后，在台上给父母磕头，一家人感谢章明书院。
这是很有煽动性的演讲，台上哭，台下的父母也哭，只有学生们神情漠然。
有一个妈妈和她的孩子，就坐在苏沐然身后。
她自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扭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孩子无动于衷，问道：“他说得这么好，你怎么一点感触都没有？”
苏沐然认识那孩子，叫做吴敏。
她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母亲勃然大怒：“就是把你放到这么好的地方，你还是没有长出感恩之心。你刚刚还说，老师对你不好，我看是你根本不懂得人家的用心。”
吴敏低低地说道：“我想回家。”
“你什么时候学好了，我就什么时候带你回家。”
吴敏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苏沐然冷笑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蠢吧，宁可听信外人的谎言，也不愿意信任自己的孩子。
高珊珊小声问苏沐然：“你也听你爸妈说过类似的话吧。”
“没有。”
“你的嘴巴可真硬。”她冷笑一声，“有让你服软的时候。”
苏沐然看看时间，中场休息时间到了。
7
休息时间一到，高珊珊就不见了。
吴敏的父母继续数落自己的孩子没长进，被一个德训老师听见，立即用温和的语气制止父母的行为。
德训老师一改平常的冷酷，脸上的笑容好比映山红。
“我们提倡爱的教育，以德行感化学生。”
吴敏的妈妈忙叫好。
吴敏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德训老师走后，吴敏的妈妈抚摸着吴敏的头，说道：“宝贝，你一定不要辜负这么好的老师。”
吴敏茫然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
苏沐然转过头，很乖巧地说道：“阿姨好。我可以请吴敏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
“我把外套落在宿舍后面的凉亭里，我想请吴敏和我一起去拿。”
苏沐然拉了吴敏的手，说道：“我们还可以给阿姨摘点鲜花。”
吴敏妈妈一听，马上笑道：“那你们快点去吧，”
苏沐然拉着吴敏一起出来。
“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原以为他们会救我出去，没想到是伤口上撒盐。”
“我们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吴敏冷笑道：“他们不想爱我们，我们犯错了，就粗暴地扔到这个疯人院，当初何必又要生下我们呢？”
快走到宿舍楼，苏沐然忽然说道：“我先去上厕所，你帮我去拿一下衣服。”
吴敏先去了。
苏沐然爬上了三楼，从窗户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凉亭里的情形。
吴敏去了凉亭，看到椅子上落着一件外套，便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
林琳走了过来，说道：“苏沐然，我等你好久了。我们什么时候逃走？”
吴敏没有转身。
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吴敏和苏沐然身材相仿，所以从背后看，很难分辨出来。
吴敏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说时迟哪时快，高珊珊带着几个德训老师赶了过来，指着吴敏的背影说道：“就是她，苏沐然，想带着林琳一起逃跑。”
吴敏转过身来，一脸茫然。
高珊珊和林琳面面相觑，问道：“怎么是你？”
“我来拿东西。”
“你私自乱跑，不知道这是违反规定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请示我妈妈了。”
旁边的一个德训老师问道：“你妈妈知道？”
“当然。”
吴敏摘了几多小黄花，说道：“我还答应给我妈妈拿花呢。”
那几个德训老师盯着高珊珊和林琳，她们吓得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
吴敏自顾自地走了。
苏沐然溜出宿舍楼，在路上与她会合。
吴敏把衣服交给她，说道：“你的外套。”
苏沐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吴敏多说一句话，说道：“谢谢你帮我。”
“从你跟我妈妈开口，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从来不笑的。”
“没想到，差一点掉到陷阱里。”
“在这个地方，不会有真的朋友，只有自私自利。”
苏沐然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带我一起走。”
苏沐然摇头：“你应该让你的父母带你走。”
“他们？不可能。”
“如果你生病了呢？”她补充道，“很严重的病。”
吴敏冷笑道：“我宁愿在这里被折磨致死，也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是他们把我送到这里，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苏沐然默默不做声。
吴敏忽然哭了：“家里和这里有什么区别？”
“如果能出去，你就会知道，我们有变好的可能，而待在这里，只能变成一个更坏的孩子。”
吴敏擦干净眼泪，说道：“我听你的。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苏沐然想了想，说道：“在青岛有一个叫十三怡的客栈，一个月之后，我们在那里见面。”
“一言为定。”
章明书院给父母们准备了水果、瓜子之类的。吴敏偷偷地剥了一把瓜子皮，
感恩大会后半场开始了。
吴敏悄悄地吞下了瓜子皮，有一些卡在喉咙里，她开始咳嗽、干呕。
吴敏妈妈起初不在意，但是，吴敏的咳嗽很严重时，才问道：“你怎么了？”
吴敏脸红脖子粗，咳出带血丝的痰。
吴敏妈妈急了。
吴敏站起来，故意引起注意，说道：“妈妈，我喘不过气来了。”
“扑通”一声，吴敏栽倒在地。
台上的演讲中断，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吴敏妈妈吓到了，抱着吴敏不知道该怎么做。苏沐然在一旁提醒道：“阿姨，你有车，赶快送医院。”
吴敏妈妈忙招呼人，帮忙把吴敏抬上车，德训老师想要阻止，说是书院有专门的医生。
吴敏妈妈正犹豫，吴敏忽然开始抽搐。
德训老师又说道：“要不然先让医生诊断一下……”
吴敏妈妈吼道：“你别说了，赶快送我女儿到医院。她在你们书院出的事，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放过你们。”
德训老师不敢再说什么。
在众人的帮助下，吴敏被抬到妈妈的车上。
送走吴敏之后，感恩大会继续开始，会场又变成一片泪海。
没有人注意到，苏沐然和刘文熙不见了。
8
苏沐然带着刘文熙来到学校后面一带围墙。围墙很高，上面布满带刺的铁篱笆，一旁是一个很大的垃圾坑，周围全是枯草。
苏沐然走到一个地方，扒开垃圾，敲最底下的砖头，砖头松动，她抽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抽出十多块砖头，出现了一个猫洞。
两人都是瘦长型的，很快就爬了过去。
苏沐然趴在洞口，翻动里面的垃圾，掩盖留下的痕迹，把那些砖头又填回去。
刘文熙问道：“前两次，你都是从这个洞里钻出来的？”
“这里原先是只野猫出入的洞，我花了很长时间把洞敲开。前一段时间，我来看过，这里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座山。
刘文熙问道：“我们从哪里走？村民发现了我们，一定会抓住我们的。”
苏沐然指着山，说道：“我们从山上翻过去，两座山之后，那里有一个村子，他们跟书院没什么利益瓜葛，所以不会伤害我们。那里的小学常年有支教的大学生，他们可以帮助我们。”
刘文熙一把拉住苏沐然的手，就往山上走，说道：“我们先上路吧，也许方法马上就有了。”
苏沐然抽出了手，走在刘文熙前面，冷冷地说道：“我来领路。”
刘文熙只好跟在她后面。
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两人爬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登上了山头。
苏沐然不走了，她站在一棵树后，看着山下的章明书院出神。
刘文熙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舍不得吗？”
苏沐然摇头。
过了很久，她才说道：“第一次逃出去，只是想证明自己厉害。我以前是无法无天的性格，觉得一个小小的章明书院，根本困不住我。
第二次逃出去，是因为我不停地挨打，我扛不住了。我爸妈将我送回去时，对校长说，再不听话，就给我往死里打。
我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但是，我的父母却更加笃定，我是一个难服管的人，将来只会闯祸，还不如将我关起来。”
刘文熙神情哀凄，问道：“你害怕，这一次也让你的父母更加误解你？”
苏沐然点头，眼睛里闪动着泪花：“这一次逃走，我爸妈对我应该会彻底绝望了吧。”
刘文熙鼻子酸酸的，说道：“我们做一个约定吧。我们一起逃出来，算是出生入死。一直到我们认为幸福为止，我们都要信任对方，支持对方，无条件做对方的好朋友。”
苏沐然的眼泪已经风干，她想起，那个被卖入夜总会的同学，她的表情变得默然，转过身，说道：“我们走吧。”
刘文熙有点气馁，跟在她身后，说道：“你怎么到了现在还不信任我呢？”
“我觉得林琳太可怜，想带她一起逃出来，可是，她还是出卖了我。多亏我警惕，才没有被抓包。”
“我和她不一样。”
苏沐然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想逃走，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一个16岁女孩子，回不了家，又没有地方可去，所以一旦真的逃走，她肯定害怕，还不如举报你，得到好处来的实际。”
苏沐然脚下一滑，双手虽及时撑地，但是一条膝盖还是磕了一下。
她咬牙没吭一声，爬起来继续走。
刘文熙赶到了她前面，一把拉起她的手，说道：“我护着你。”
苏沐然想再次甩开，刘文熙却抓得更紧了，说道：“看脚下的路。”
苏沐然也就默许了。
刘文熙方继续说道：“我至始至终就没有退缩过，我是一个男孩子，我们到外面闯荡，总归可以保护你。”
苏沐然有些惊异，看了刘文熙一眼，竟然觉得，他有点小帅。
“你可不能爱上我。”
苏沐然立即换上冷漠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
苏沐然摇头。
“我畅想了很久。我们先去投靠你的表姐，我请她帮我找一份工作，服务员也好，洗车工也好，总之不管多脏多累，我都会去做。”
他的表情有些沉重：“在章明书院待过，什么苦吃不了呢？”
两个人小小的沉默了。
刘文熙忽然笑道：“我赚钱给你花。”
苏沐然不解，说道：“你这种说法，很容易让别人误解的。”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你。”
苏沐然冷笑道：“你只要不把我卖掉就好了。不过，我也不怕你，因为我是跆拳道黑带，我随时可以把你打到爬不起来。”
“这两年没练，你的功力一定生疏不少。”
“你可以试试看。”
刘文熙认怂：“我怕你了。”
苏沐然扭过头去，悄悄笑了一下。
9
天色渐晚，两人爬过一个山头。虽然冷风袭来，但是因为爬山出了汗，两人并不觉得冷。
刘文熙忽然有所警觉，问道：“他们会不会出来抓我们？”
“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我们会钻洞出来。”
“万一发现了呢？”
苏沐然有些害怕，忽听着树林里一阵响，她倒吸了一口气，扑到刘文熙身后。
刘文熙笑道：“你还有怕的时候？”
苏沐然才知道，他在开玩笑，松了一口气，她闷闷不乐地甩开刘文熙，径直往前走。
刘文熙追上去，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沐然不理他，刘文熙反而觉得有趣，一个劲儿地找苏沐然说话。
渐渐的，苏沐然的脸色缓和下来。
她抚着胸口，说道：“在书院这两年，我已经听不得惊吓，每一次都感觉心脏就要爆了，特别难受。”
“我答应你，再也不吓唬你了。”
过了一会儿，刘文熙笑道：“你开始跟我说心里话了。”
苏沐然微微一怔。
她自己也很奇怪，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苏沐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相信我？”
“不知道。大概因为你长得漂亮吧。”
苏沐然有些不好意思，扯开话题：“你来书院也有三个时间了，怎么一点都没有变。”
“其他的不知道，但是，喜欢漂亮女生的习惯，一直都没有变过。”
苏沐然瞪了他一眼，他立即缩了一下脖子。
天色暗下来，渐渐地什么都看不见，两人决定天亮了再赶路。
刘文熙找了一处遮风的高坡，两人就靠着坡坐下来，因为太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苏沐然睡不踏实，时而清醒一下，却看着刘文熙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身上，并将她揽在胸前，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苏沐然不禁笑了。
忽然，隐隐约约有声音传过来，她的心“突突”乱跳，她起身站在坡顶上，看到了山间闪烁的手电筒光，一盏一盏在移动。
刘文熙也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有人追过来了。”
刘文熙揉揉眼睛，也看到了灯光，就在这一座山下面，距离他们并不远。
他爬上高坡，握了苏沐然的手，说道：“我们现在就走，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们一点一点往上爬。
幸亏他们在暗处，来寻的人没有具体的方向，所以，渐渐地拉开了距离。
两人爬到山顶，天已经微微亮了。
苏沐然又渴又饿，筋疲力尽。刘文熙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送进她嘴里：“我在会场拿的，你再坚持一会儿。”
苏沐然点头。
刘文熙指着山下的村庄，已经能听到鸡叫声，说道：“下了这片陡坡，就有路了。”
苏沐然打起精神：“我们继续走。”
他们缓缓地下了陡坡，刘文熙先跳到路上，又将苏沐然接下来。
他们刚放下心来，没走两步，就听着有个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冲另一边大喊：“我看到他们了，就在那里。”
听口音，像是村里的村民。
果然，响应者众多。
苏沐然抬头看，就在陡坡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冲着他俩大喊：“你们别跑！”
刘文熙抓了苏沐然的手，拼命地往前跑。
那人山里长大的，陡坡根本不在话下，找了个平滑的地方，哧溜着下来，追在他们身后。
其他人都赶在山头，纷纷叫喊：“看到了，看到了，就在那里。”又呼喊着同伴：“紧跟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刘文熙带着苏沐然一路狂奔，她的鞋都跑丢了一只，在拐过一个弯路之后，才暂时将那些人甩在身后。
刘文熙看到苏沐然光着脚，而且已经流血，于是蹲下来，说道：“我背你。”
“不用。”
苏沐然推了他一下：“你先跑。”
“说好了，一起逃的。别浪费时间，快点上来，我背你走。”
苏沐然已经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绝望地哭了：“我们逃不掉了。”
刘文熙二话不说，把苏沐然背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一颠一颠地往前跑。
苏沐然哭得像个泪人，说道：“你明明可以自己跑的。你为什么要管我？”
刘文熙的脚步越来越慢。
苏沐然奋然挣扎，从刘文熙背上跳下来，说道：“你一个人可以走，别管我。”
盘山路之间是悬崖，有一处斜坡，那里荒草丛生，可以隐蔽。
刘文熙带着苏沐然躲进那处斜坡里。
苏沐然瑟瑟发抖，刘文熙剥了一块糖，送进她的嘴里，小声说道：“你出去了之后，就去找你的表姐，然后重新开始。”
苏沐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可能因为我们都太缺爱了，所以才会变得那么坏。没有人爱你，可是你一定要学会爱你自己。”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刘文熙笑了一下，痞痞的。
他把自己的鞋脱下来，放到苏沐然怀里，说道：“有点臭，你将就一下。”
“你要干什么？”
刘文熙扬了一下眉毛：“我好久没有吻过姑娘了……”
说着，他捧起苏沐然的脸，深深地亲了她一下，她发觉他的手抖得厉害，眼角也有泪水。
“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吧。”
苏沐然眼泪汹涌，摇着头，表示抗议。
“我把他们引开，你就安全了。记住，一定要做一个让自己开心的人。这是我想逃出去之后，要做的，你一定要替我坐到。”
他抹了把眼泪，脸上有一种烈士的悲壮。
“希望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变。”
刘文熙爬了上去，拼命地向前跑去，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将身后的人引到了两个盘路之后。
苏沐然抱着刘文熙的鞋，眼泪肆意汹涌。
嘴里的那颗糖，将丝丝缕缕的甜味，从舌尖传到了她的全身。
10
苏沐然穿着刘文熙的鞋，他的鞋太大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山脚下的村子里。
她找到了学校，那里常年有支教的大学生。
在大学生的帮助下，她坐上了去青岛的大巴车。经过一夜的车程，她终于到了青岛。
大学生已经提前与十三怡取得联系，她在车站外等着苏沐然。
苏沐然见到十三怡之后，激动到热泪盈眶，快走了两步，想要扑过去拥抱自己的表姐，而十三怡表现得很冷淡。
苏沐然有些尴尬。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经做过对不起十三怡的事情。
一路上，十三怡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苏沐然多次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不敢多说。
到了客栈，十三怡将苏沐然安顿好，就往外走。苏沐然忍不住问道：“表姐，我可以在你这里多住一些日子吗？”
“今天客栈比较忙，我没空招待你，你自便。”
十三怡走了出去。
苏沐然坐了一会儿，认为还是有必要跟十三怡沟通一下，她打开门，却看到十三怡和她的大叔在外面聊天，便留了门缝，听他们说什么。
大叔温柔地说道：“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爸爸的小三侵吞了我所有的家产。我表妹的父母是最重要的帮凶，因为小三许诺他们，可以继续让他们管理工厂。”
“你的表妹就是苏沐然？”
十三怡点点头。
大叔摸摸她的头，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她是逃出来的，她的父母很难缠，如果知道她在我这里，只怕会给客栈惹上麻烦。”
“你害怕了？”
十三怡的声音，像只受伤的猫咪：“嗯。”
大叔宠溺地笑了，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头发，说道：“你帮她也好，不帮她也罢，我都支持你。客栈有了麻烦，我处理就好。”
苏沐然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十三怡态度，她关上门，躺在床上，想起为刘文熙，不禁模糊了眼睛。
他说，要让她替他成为一个开心的人，可惜，他舍命救下的她，马上又要无家可归了。
十三怡敲门进来了，她一脸严肃地坐下来，说道：“我们好好聊一聊。”
苏沐然尽量保持镇定，说道：“好啊。”
可是，她不等十三怡开口，率先说道：“表姐，对不起，我替我的爸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他们错了，请你原谅他们，也请你救救我，好吗？”
“我已经做了该做的。你还差两个月十八岁，在法律上还需要监护人。所以，我还是通知一下你的父母……”
“不要……我求求你，千万不要……”
“你的父母为人不善，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们两家也很少来往，我也没有义务帮你。”
苏沐然不知该说什么，刘文熙与她话别时的情形，浮现在脑海里，她心痛难忍，“扑通”一声跪下来，跪行到十三怡面前，说道：“姐……求求你，救救我……”
十三怡流下泪来，别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你留下来吧。”
十三怡出了门，大叔就在外等着她。
“丫头，结果怎么样？”
十三怡低着头：“如果将来客栈有麻烦，你会怪我吗？”
“如果你不开心，我才会怪你。”
11
一个月之后，网上突然爆出章明书院的新闻，记者蜂拥而至，大量的黑幕被挖掘出来。
这些新闻能爆出来，得益于刘文熙。
他并没有被抓住，而是被一个摄影团队救下来。这个摄影团队供职于各类报社和门户网站，听刘文熙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之后，便着手调查章明书院。
有关部门进行调查，最后查处了很多人，章明书院也被取消了办学资格。
这一天，有一个人十三怡客栈投宿。
他拖着行李箱，好像长期旅居的样子，询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苏沐然的女孩子？”
苏沐然抱着换洗的床单下了楼。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
苏沐然不敢相信：“刘文熙？”
刘文熙笑道：“我来找你了，苏沐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