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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肉身祭

1

盛夏,夜色静谧,月光皎皎,虫鸣不绝。

小院里,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解归来。经过水缸时,他隐约听到了水波荡漾的声音,于是停下脚步。

“有……鱼?”他好奇地将头探进了水缸里。

漆黑的水面上映着一轮皎洁的月亮,仅有几缕似是被风吹乱的波纹。汉子自嘲地摇了摇头,咂巴了几下干裂的嘴唇,舀起一瓢水送至唇边。

清冽甘甜的水滑入咽喉,暑意已消了大半。就在他放下水瓢转身离去的当儿,突然从水缸中蹿出一道黑影,紧紧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惊惧地用手抓扯,发现那东西黏湿滑腻,越缠越紧,竟是一条碗口粗的黑蛇!

“救……”才勉强挤出一个字,蛇已缠得更紧,几乎将他的脖子扭断。

渐渐的,汉子面色青紫,抓在蛇身上的手松开了,踉跄了几步“砰”的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那蛇倏地一滑,从汉子脖颈上移开,迅速消失在了墙头草丛中。

2

接到那封怪异的信是在两天前。

深夜,濡州太守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武将,将一个密封的黑匣子交到了沈凉手中,却未说明来意。

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有张薄纸,写着:“三日后至京都,马已备好。”

“这算哪门子委托?既没个称谓,又没个具体去处……”沈凉翻了个白眼,随手将信扔向了火烛。宣纸随即“腾”地燃了起来。

太守眉头一拧,大手一挥,身边的护卫倏地抽出了大刀,将沈凉与猫团团包围。

“看来……不论在下想不想,都必须去喽?”沈凉一骨碌坐了起来。

太守眯起小眼睛,吹着胡子笑道:“呵呵,我早已听闻江湖中沈神医的传闻,若你乖乖听话,好处自然少不了。但若是耍什么手段,就休怪这刀剑不客气!”

天还未亮,沈凉与猫已在马背上,一路向北进发。

“这事有蹊跷,你确定要去?”猫牢牢抓着马的鬃毛问道。

沈凉大笑道:“哈哈,似乎有趣得很。我若不想,何须待到那群人拔出刀。”

一路疾驰,翻过苍茫曲折的黑山,一个小村子渐入眼帘。他们又累又饿,便牵马走进村里欲买些干粮。

突然,只听到不远处的小院里爆发一声尖利的哀嚎,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凭着医者本能,沈凉立刻冲进了院子,只见水缸边躺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双目紧闭,面部黑紫。一旁,有位村妇正拥着他哭得凄厉。

“我刚从娘家回来,一进门就发现相公倒在院子里,叫也叫不醒……”村妇哭道。

“姑娘莫慌,我是大夫。”沈凉迅速蹲下扒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手腕,终于缓缓道,“太晚了,请节哀……”

听闻,村妇尖叫一声,躺在地上哭得起不来。

沈凉又托起男人下巴,在他脖颈处发现了一道粗红的勒痕,周围血肉模糊。

“死因是窒息,脖子上的痕迹应是被粗绳勒的。他应该剧烈挣扎过,把周遭皮肤全抓破了。”

周围渐渐聚起了看热闹的邻居,闻之都大惊失色。

“怕不是进了贼?”

“可家里什么也没丢呀……”

“也许……就是阿秀下的手吧。”有人悄悄指了指伏在丈夫身边嚎哭的村妇,“据说李壮暴躁无常,打骂媳妇是常有的事。”

可那村妇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嘴唇也憋成了青紫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装的,况且也没人听过一丝她与别人私通的传闻,关于她的怀疑又不了了之了。

在纷乱的议论声中,沈凉一直在尸体周围观察,终于从他耳边几寸处捏起了一根二尺长的黑线。

“这是……头发?”

吹落尘土,他发现这黑线光滑锋利,不像是麻绳或渔网线。可若是头发,却比人的发丝足足粗了一倍。

“或许是野兽的毛也说不准。这小村子地处偏僻,西面就是黑山。”猫在他耳畔小声提醒。

“哼,你见过二尺长的兽毛?”

“若是……妖怪的呢?”

3

听到有怪猫开口说话,又说的尽是些妖怪猛兽之类的怪谈,人群被吓得一哄而散。黑山屯在半山区,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没有人认得出这是神医沈凉和妖猫秦深。

“这里距离京都还有多远?”沈凉问道。

服了定心丸,阿秀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道:“还有三百里。”

“阿深,带马先去吃点草料,我留下来找出凶手。若真是妖怪,唯恐会祸害黑山屯。”沈凉扶着阿秀走向了屋子。

“我们明天就需得到京都,你能做到吗?”猫问。

沈凉回头狡黠一笑,道:“我自有办法。”

不多时,阿秀因伤心过度体力透支,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了。李壮的尸体被抬进阴暗的堂屋里,周遭点起了蜡烛。沈凉就坐在他身旁,指间捏着寻到的黑线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那古籍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妖魅鬼怪,还有其毛发详细文字描述,可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正读得认真,忽觉烛光倏地一闪,再一看手中那黑线竟自己动了起来!

堂屋里四面密封,没有一丝风进入,可那黑线却如同有了灵魂一般剧烈摇曳着。思忖片刻,沈凉嗖一下起身,冲进了卧房。

踢开门,只见阿秀已从床上挣扎着滚到了地下,脖颈上缠着一条碗口粗的黑蛇。

“果然,它根本没有走!”

沈凉拔剑刺去,却苦于蛇身紧缠着阿秀的身体滑动,始终掌握不好分寸。最后,剑尖仅在蛇身上划开了一道黑口,可诡异的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

此刻,阿秀的脸已涨得发紫,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渐渐松弛。

焦躁中,沈凉猛地看到刚刚从自己手中掉落的黑丝如游蛇一般滑向了黑蛇,最后竟然钻入黑口与之融为一体。

“原来如此!”他咬了咬唇,环顾四周,从木头矮柜上抓起了一把剪刀对着黑蛇比划,“小家伙,来啊……”

那黑蛇通体滑腻油亮,没有眼睛,可是当剪刀伸到身前,却打了个激灵,倏地从阿秀脖颈上松开,迅速滑下了地。就在此刻,沈凉一脚踩住蛇尾,一手挥起剑,猛地斩断了蛇身。

他刚捡起脚下踩着的一段蛇身,再一抬头,却发现另一段竟然仍旧在向前滑动,迅速消失在了门外。

阿秀咳嗽了许久,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只看了一眼沈凉,又惊惶道:“大,大夫,您手里是……”

沈凉摊开手掌,发现那一段蛇身竟变成了一把粗硬滑腻的黑丝。

“这并不是蛇,而是头发,所以才会本能地畏惧剪刀。”

“可,可头发如何能活动?”

“这应是一种操纵术。不知姑娘可曾得罪过什么术士?”

阿秀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抹着泪道:“我们自幼长在黑山屯,连村口都不曾出,平日就是种地纺纱,哪里惹过什么术士……”

“那就怪了,头发本无心,怎能自己去杀人?”

4

“怎么样,是蛇妖吗?”猫立在大门口,身后乖乖跟着一匹骏马。

“不,兴许又是个混账术士,应该就藏在这村子里,不然无法施展咒术。”

“现在可有目标了?”猫仰头望了望太阳的位置,面露忧色。

“目标虽然还没有,但是我有个法宝……”沈凉扬了扬手中那把粗黑的头发咧嘴笑了,“它会带我们找到本体!”

然而,在村里逛了许久,沈凉手中的头发依旧毫无波动的迹象。

“这村里不像是有术士的样子,会不会搞错了?我看呢,八成是山妖作祟。”猫环顾四周,只见村民们个个穿得破旧,灰头土脸,确实看不出任何天赋异禀之相。

“老丈,这村里最近可来了什么怪人?”沈凉向坐在树下纳凉的老人们请教。

“没有,除了你谁来这穷旮旯,连个教书先生都请不到,那些富户都送娃儿去京都念书。”老人们摆摆手,倒着苦水,“再这么下去,黑山屯早晚要空呐……”

“那些曾送孩子去京都的富户大概都是哪些?”

“东头刘家,贾家,西头田家。近些年旱,也就这三户还算过得去。”热心的老人起身依次指点了方位。

谢过老人,他们依次走访了这三户,头两户没有任何异样,还帮忙治疗了些小儿暑濡之症。第三户在土路西面尽头,宅子寒酸破旧,大门紧闭。

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对绿豆大小的眼睛警觉地盯着他们。

“什么人?”老汉问道。

“村里有人遇害,我们被委托调查。很简单,就是去屋里走一圈,和您家里所有人打个照面。”说着,沈凉悄悄低头看向手中的头发,却依旧毫无反应。

老汉瞪着他,什么也没说,立刻就要关门。沈凉心知有鬼,与猫使了个眼色,便硬闯了进去。

院子里光秃秃的,唯一的土坯房年代久远,已经土坯剥落、摇摇欲坠,丝毫看不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正屋的小灶上煎着药,整个房子潮湿闷热,弥漫着苦臭味。一个中年妇人躺在炕上,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身上盖着破棉絮,衰弱至极。除此之外,小房子里再没有其他人。沈凉手中的头发依旧没有一丝波动。

“这里只有我们老两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病得快死了,还能杀人?”老汉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思则气结,看来夫人忧愁伤心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沈凉替妇人号了脉,“母亲病得这么重,孩子都没有从京都回来吗?”

老汉一怔,结结巴巴道:“没,没……嫁到城里去了,夫家不让……”

沈凉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揭开炉上的药罐,又道:“此药无用。惟有令夫人心胸开阔,摆脱忧愁之事,方可不药而愈。不然,恐怕支撑不到立秋!”

老汉脸色一变,冷汗自褶皱的脸颊上流下,黑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襟。

“其实,我是个大夫,和普通医馆大夫不同,我可以看他们看不了的怪病。因为……我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沈凉紧紧盯着男人瞪大的眼睛,“你家里必定藏着真正的祸根吧……”

老汉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扑通一声跪地,道:“神医大人,真正要救的确实不是我内人……”

5

原来,土屋隔壁还有一个小院也是田家的。这院子里生机勃勃,墙角拴着羊,还有几只鸡在地上啄食。正房虽然建得很气派,但年久失修,外面看起来阴森森的。

“我这唯一的闺女打小就自己住这儿,她不喜欢见人,连我们也只是送送饭。”老汉指了指布满奇怪抓痕指印的木板门,眼睛里充溢着恐惧,“她脑子有点问题,从京都念书回来就更严重了,就像是……中了邪。”

门轻轻被推开,登时,灰尘簌簌落下,一股不属于三伏天的寒气扑面而来,沈凉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只觉左手又麻又热,他摊开手掌,发现那把头发竟然蠕动了起来。

“看来,就是这里了!”

西屋的妆台上点着两支红烛,光线昏暗,弥漫着醉人的芳香。背对门的雕花小凳上端坐着一个女子,半披着精致刺绣长袍,香肩微露,腰肢纤细。

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头长发,漆黑浓密,又戴满了金钗与珊瑚步摇,光芒璀璨,恍惚以为是皇家千金。

“小,小怜?”

闻之,那女子缓缓立起,手中抱着一只芦花鸡,长发“呼啦”一下竟垂到了地上,像一条黑色的瀑布。

“是爹么?”她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令人永生难忘的脸。

那张脸苍白瘦削,似乎经年不见阳光般毫无血色,没有眉毛,没有睫毛,只有一对黑珍珠般的眸子格外醒目。厚重的长发,繁琐的首饰,生硬地压在这张诡异的小脸上,如同顶着一座金山。

“你又是谁?”小怜的声音稚嫩,完全不像十九岁的样子。

“我,我……是个大夫。”沈凉呆呆立在门口。

“爹,你又请这些家伙做什么?我现在好得很,你看……”小怜重新坐下,瞥了一眼老汉,陶醉地捧起一缕粗黑异常的发,用檀木梳子细细梳着,“你瞧它们长得多么好……”

“老丈,小怜姑娘的头发一直这么……多吗?”沈凉问道。

“其实,这孩子在去京都之前都……没有头发。”老汉捂住胸口,别过头去,“从京都回来那天起她便开始长头发,长的速度极快,只一年已经长得拖到了地上。我们本来很高兴,可有天竟然发现那头发……”

“该吃饭了吧?”小怜打断了老汉的话,自顾自地抚摸着头发,笑得毛骨悚然。

突然,她将怀中的芦花鸡狠狠摔向地板,与此同时,她那头浓黑的发竟自己卷曲着紧紧包裹住了芦花鸡。鸡才挣扎几下,便被头发吸干了血肉,化作了一地鸡毛。

“看,看到了吧,沈大夫。”老汉扶着墙干呕,“那头发啖肉吸血!总有天会吃人的……”

“培育妖发的咒术是谁教给你的?”沈凉一把攥住小怜纤细的手腕,狠狠瞪着她,“你已经杀了人,铸成了大错!”

“哼,凭什么这么说我?”

“这……便是杀害李壮的凶器!”沈凉将手中留下的那段头发吹落在地,只见它们迅速聚成一条黑蛇,向小怜身上游去。很快,黑蛇沿着她裸露的肩颈游走,直到与血淋淋的黑发融为一体。

“那个女人呢?没有死吧……看来,还是不够强啊。”小怜幽幽地叹息着,“为了杀掉他们我已等了十年……”

6

二十年前,年轻的田老汉与夫人勤勉能干,无奈祖上留下的田地贫瘠,连年歉收,日子一贫如洗。

有天,家里来了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讨饭,田老汉慷慨接济了他。为表感谢,那道士说自己深谙风水,可以改变田家运势,但代价是必须让他第一个孩子跟着他修行。

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一群孩子,所以田老汉欣然应允,于是,道士让他在家宅四角各埋了一个法器。从此,田家果真兴旺起来,很快便成了黑山屯数一数二的富户。

次年,两人生育了一个女儿小怜,之后竟再无子嗣。这个孩子刚出生便将产婆吓得不轻,因为她浑身无一根毛发,光溜溜血淋淋的像个剥了皮的猫。之后,小怜不断长大,也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但还是没有长出一根毛发,自然奇丑无比,只能被父母藏在家里。

随着年龄增长,小怜虽然在家里锦衣玉食,备受宠爱,但总被囚禁在小院里,自是心生孤寂,渴望自由。七岁那春天,田老汉和夫人都去地里忙活,只剩下小怜一人在院子里玩耍。

春风拂面,花香四溢,煞是温柔。正当她蹲在院子里抚摸新出生的小鸡仔时,突然,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片撞到了她头上。

小怜捡起纸片,发现它是用竹条绑着的,后面拖了一根很长的白线。

“喂,我叫阿秀,那是我的纸鸢,一起来玩吧!”墙头上探出一个小小的头,是一个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小姑娘。

“阿秀……”天真的小怜仰起脸,高兴地答道,“好啊!”

阿秀却吓得差点从墙上摔下,那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丑陋恐怖的脸,苍白无毛,只看得到黑洞洞的瞳孔,如同鬼魂一般。本来,她想直接逃走就好,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鬼使神差地翻墙进了院子。

那是小怜第一次拥有“朋友”,虽然这个“朋友”别有企图。

阿秀很快和小怜熟络起来,发现她虽然丑,但天真单纯,而且大方得很。她家里阔绰,好吃的点心,新鲜的玩具应有尽有,而且愿意分享给自己。许是看到女儿终于有了笑容,田老汉下决心打开了院门,允许阿秀带着小怜去田野里玩耍。

一开始,小怜总是开开心心地回家。后来,田夫人发现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一天脸上还有巴掌大的挫伤。可小怜总是说自己玩得太开心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并无大碍。

有天,干完农活,田老汉与夫人路过一处隐蔽的麦秸地,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他们悄悄扒开麦秆,竟然发现小怜光着身子被绑在一棵树上,而她身边围着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正拿着麦秆抽她,她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布满了鲜红的血痕。

阿秀披着破床单,假装道士,口中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妖怪快显形……”

“烧死这个妖怪!”一个叫李壮的高胖男孩竟然举起了火把。

7

田老汉立即冲上去解开了小怜身上的麻绳,并质问那帮孩子为何这么对她。

那帮孩子立刻装起了无辜,拖着哭腔答道:“田大爷,我们在玩道士捉妖的游戏,不巧猜丁壳小怜输了,所以扮演妖。方才李壮还扮演鬼着呢,也同样被绑着。我们没真打她……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田老汉与夫人都是软弱的农人,见这些孩子道歉诚恳,又忌惮他们父母的威严,便带走小怜回家换衣服,没再追究。

从此,小怜的噩梦正式开始。

这群孩子,以李壮和阿秀为首,日日以各种手段折磨她。不仅是肉体的,更是精神的,诸如不厌其烦地叫她“丑八怪”“秃鬼”。同时,他们学会了欺负她不留痕迹,让田老汉发现不了证据。

几年后,痛苦不堪的小怜又恢复了七岁以前的状态,闭门不出,蜗居在黑暗阴冷的小院里。

很快,那帮孩子都长大了,渐渐遗忘了阴森角落里的小怜。阿秀长得俏丽,赢得了村里许多小伙的心,最终幸福地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李壮,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如果有了头发是不是可以像阿秀姐那样,快乐地长大,嫁人,欺负那些丑陋弱小的孩子?”十五岁的小怜问父亲。

田老汉老泪纵横,总觉得一生都亏欠女儿,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来女儿正常的容貌。

就在这个当儿,一夜,那个数年前被田老汉接济过的道士悄悄来到了田家。

“我来要人了。”那道士笑呵呵的,“阁下该履行约定了。”

田老汉极力将小怜护在身后,讨好道:“这位道爷,承蒙您指点,我家确实有了起色。可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能不能不要带走?其余的我什么都给您……”

还未等道士回话,小怜却推开父亲,道:“不论你是谁,带我走吧,我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

“很好,有我当年的样子。你在此地磕三个头,就算拜我为师了。”

小怜立刻跪地朝着道士磕了三个响头,把额头都磕出了血,然后跟着他连夜离开了家。无论田老汉与夫人如何哀求挽留,都没有回头。

此后三年不见小怜身影,田老汉无处寻觅,对于好奇询问的邻人都说送她去京都念书了。直到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小怜突然出现在了家中,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略瘦了些。

“爹娘,这段时间我要一个人住在这个院里,你们搬到别处吧。”小怜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田氏夫妇见到失而复得的女儿,悲喜交加,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当日搬到了隔壁空置的老房子里。他们每天去看看小怜,送上一口热饭。令他们惊喜的是,第七天开始,小怜竟然长出了头发,而且头发越长越快,不足一个月的功夫已经垂到了耳下。

本以为,女儿是修成得道,宿世孽债已还清,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然而,那天田老汉送饭时落了东西,便又折回去取。谁知竟看到了骇人的一幕:小怜的头发竟然自己卷曲着包裹住了他刚刚送的烧鸡,还传来“咯吱咯吱”咀嚼的响声!

得知被撞见,小怜也不再隐瞒,直接让田老汉在院子里养起了鸡,每天用活鸡供头发吃食。那头发长得更快了,到今年夏天已经垂到了地上。

见女儿行径越来越怪异,甚至真的像个妖怪,田夫人伤心欲绝,很快病得卧床不起,而田老汉也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8

“你们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被那帮恶鬼绑着打,灌屎尿,无尽头地羞辱,躲在家里也要被扔石子……而你们呢……”小怜转向田老汉,目中充盈着泪光。

“你们懦弱无能,忌惮村人威力,宁愿用那帮孩子的鬼话欺骗自己的良心。我才知道,只有我才能真正为自己复仇,所以……我将自己变成了妖怪!

“师父说,恨就是拧下仇人头颅的武器!我要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一个个杀掉他们!”

小怜面色狰狞,五官因恨意扭曲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对不起呀,小怜……爹给你赔罪了!”田老汉跪倒在地上,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是爹的不是,爹早应该知道你心里这么苦哇……”

小怜一愣,心下一软,念及亲恩,对父亲始终并无真正的恨意,于是起身搀扶田老汉起来。

突然,寒光一闪,田老汉一手拽住小怜袖子,一手竟摸出一把大铁剪子对准她的头发剪去,口中念叨着:“乖女儿,别怕!爹今天就除了你头上的妖物,咱们以后还是好好过……”

“啊——”小怜爆发一阵凄惨的尖叫,头发如爆炸一般立起,纷乱地扭动着,如无数巨蛇翻滚。

“不要激怒它们,那些头发已经……”沈凉扑向田老汉,匍匐着将他拉到了屋外。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数绺黑发从小怜眼睛鼻子嘴中涌出,溅起一摊鲜血,瞬间染红了地板。

至此,结束了她十九年寂寞痛苦的人生。

“傻姑娘……你可知道,你所谓的师父不过是利用你作为培养妖发的祭坛罢了。你这一辈子都被仇恨奴役了……”沈凉叹道。

很快,小怜的身躯被自七窍涌出的大团黑发紧紧包裹住,榨干了血肉,成了最后一件祭品。地板上只留下几个金钗步摇和血迹斑斑的绣花衣裙。

田老汉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举着剪刀冲入门内,对着乱舞的妖发一通乱剪。那妖发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一条条纠缠起来,猛地向田老汉甩去。

见状,沈凉拔剑出鞘,与之缠斗起来。妖发时而合体如巨蛇,时而分散如软剑,刚柔兼济,极难对付,很快便将他逼向了门口。

“大家,统统快逃!”

突然,角落里的猫大吼一声,尾巴一扫,打翻了烛台。火苗从木质梳妆台开始蔓延,很快烧遍了屋子,被火苗燎到的妖发痛苦地扭曲着,一股脑涌出了窗子。

“跟上!”沈凉点燃火把向着妖发逃逸的方向追去。

他背后,田家最好的宅子燃起熊熊大火,把傍晚的天空映得通红。田老汉就跪在门前,手中攥着从小怜衣服上拽下的一角布边,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9

即便是仲夏夜,黑山上依旧寒气森森。追到半山腰,沈凉的衣服已被荆棘划得破烂。

妖发就消失在一座年久失修的道观里。观内供着一尊玉皇大帝泥塑,积着厚厚的尘土,一旁的地上有几条破旧被褥,还滚落着已被风干的果核。

“不在这屋里。”猫环顾一周,从屋脊上跃下。

“出去看看。”沈凉在剑刃上抹了一把银粉,并用火把引燃。

后院小而空旷,仅有一棵古槐树和一口古井,借着火光与月光一切尽收眼底。

猫利索地爬上了树,在茂密的枝叶间细细寻觅。沈凉则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最终停在了那口水井边。

水面漆黑,歪歪扭扭映着火焰的影子。突然,只听“哗啦”一声,井口激起了一丈高的水花。沈凉护住火焰倒退几步,只见无数道黑影从水中蹿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是一团团妖发,此刻正湿淋淋滴着血水飘浮在半空!沈凉挥起火剑迎去,剑刃刚触及发丝,火焰却很快被淋漓的血水熄灭了。

“有点意思,竟然能想到这样的法子!看来,你们已经不再是被宿主驱使的武器了。而是……有了自己的心?”

沈凉索性吹灭了最后一丝火苗,挥起剑向纷乱的妖发斩去,被斩断的发丝凌乱飘散在空中,很快又重新聚集成一团。

“喵——”

突然,院南头的老槐树枝叶间传来一阵剧烈骚动,叶子簌簌掉落一地。

沈凉回过头去,只见树下立了个黑色人影,手中提着一只不断挣扎的猫。

“阿深——”

沈凉转身飞掠而去,那团妖发却静静停在了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果然是你……”

沈凉拭去剑刃的血水,用剑尖直指对面的男人。那人一袭黑袍,白面无须,吊梢眼,灰白的头发凌乱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髻。

“是啊,又见面了。”鬼手将挥舞利爪的猫一把抛到沈凉怀里,又慵懒地捋了捋头发,“不知道这件艺术品沈大夫可满意?”

“少废话,你真正的企图是什么?”沈凉吼道。

“呵呵,很快你就会知道,现在说了岂不是没了乐子?不过,我可以告诉沈大夫,那将是一件最恢宏的艺术品,举世瞩目,而且……”鬼手露出了诡秘的笑,嘴角咧到了耳下,“那是用所有的恨意铸造的,永垂不朽!哈哈……”

“哼……说到恨意。”沈凉冷笑一声,“你二十年前在田家宅子里埋下的应该不是什么法器吧。”

鬼手抚掌大笑,道:“哈哈,不愧是沈大夫。的确,我埋下的是仇恨的种子。丑陋孤独寂寞欺辱,只有这样才能让小怜成为培育妖发的祭坛。而所谓的修行,不过是催化她心中的恨,使之成为巨大能量罢了。”

“你可知道,你毁了她一生,让她如此痛苦地死去……”沈凉攥紧了拳头,将骨节捏得咯咯响。

“呵呵,沈大夫,我只是埋下了种子,而最后能结出怎样的果实,全凭他们的造化。你的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恨么?”鬼手将脸贴近了沈凉,阴冷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

“总之……我永远不会被那样的东西支配!”沈凉挑起剑,直指鬼手的脖颈。

鬼手倏地向后倒退了一丈,目光越过沈凉,向着古井上方静静飘浮的妖发吼道:“来呀,孩子,吃掉这个男人,然后随我一起去京都!”

说罢,他狂笑着走出了院子。

那妖发果真飘向了沈凉,速度迟缓,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突然,它们竟猛地转变方向,朝着鬼手的背后飞去。

“你们……你们竟然真的……”鬼手刚转过身,就被一大团血淋淋的妖发缠住,“真的……有了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猫从沈凉臂弯里探出头。

“那些头发已生出了心,有了自己的思想,不会再被任何人操纵!”

鬼手在地上打着滚,胡乱拉扯着包裹在身上的黑发,很快便从山坡上滚落,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中。

此时,天已蒙蒙亮,眼下到京都还有三百里路要走。

“你的法子究竟在哪里?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赶不到,何况我们的马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猫带着愠怒。

沈凉狡黠一笑,从脖子上取下竹哨,用力一吹,清脆嘹亮的声音顷刻传了千里。不多时,一只白鸽从天际俯冲而下,落到地上赫然是个利落俊俏的少年。

“沈大人,有何吩咐?”阿飞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去京都,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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