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有些局促,却还是假装成熟的坐在了许乐对面,拆了一包黑兰州,给橙子许乐散了一圈。
橙子接了,但没抽,站在一个相熟的混子旁边。
年轻人“宝贵哥跟我说了,按照辈分讲,我还要喊你一声达达,今天这事.......”
许乐打断了他“你不用说这些,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在大城市生活惯了,不用管这些辈分不辈分的。”
年轻人松了一口气“那我还是和宝贵哥一样喊你乐哥,我叫许正道,乐哥以后喊我阿正就行,都是一个村上的,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橙子在旁边撇了撇嘴,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
许正道接着说道“今天吧,我们只是过来选下景,觉得咱们这很不错,就用机器拍一点试拍片段,没有别的意思,橙子哥可能是误会了”
许乐在一旁叼着烟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熟稔的用“真诚”的笑容解释着,没有反感,反而真的有些欣赏起来了。
许乐“今天的事不用再说了,县里的情况我相信李宝贵也和你说过了,之前央视的记者把咱这报道了一次,这事过去没多久,大家都比较敏感。”
许正道“是,是”
许乐看了他一眼“不光是我们这,你们拍电影肯定还要去其他地方,一旦不打招呼拍了,挨顿揍是轻的,咱们这不比大城市,说的不好听一点,大家不认可你们,不要胡来,也不要乱说话。”
许正道听明白了许乐的意思,也不由得一阵皱眉,他没料想到还有这样的情况,剧组刚开始筹备没几天就状况频发,对于这个自己已经十几年未曾回来的故乡,竟一时间和自己的记忆对不上号了。
犹豫了下还是发问“那我们找宝贵哥打点一下可以吗,送点烟酒什么的”
许乐笑了下和橙子对视一眼,均感叹眼前年轻人在某些方面的稚嫩
许乐“我都说了,你那一套在别的地方好使,在咱们这不行,咱们这人少,更看重人情交际,你要认识他关系好,那你怎样都行,要是不认识拿钱可能也不好用”说到这许乐顿了顿还是继续说
“宝贵....在有些地方还行,其他地方他说不上话,东龙头你也不用指望你,你多少年没回来了,村里人都不认识你,不好使,你爹带着还差不多。”
许乐“我听宝贵说你要拍现实题材的,那村里村外的总少不了取景,包括县上各个地方,你要看景的话还是让你爹回来带着”
许正道应了一声,眉头紧锁在一起,沉默着坐了半晌,提出要带许乐去看一下今天看中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提供给他们拍摄,许乐自无不可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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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网吧一个叫青松,一个叫蓝色,紧紧挨着,一共六七个房间,许正道看上了最大的那个套间,一共能放下四五十台机器。
说起拍戏上的事,许正道眉飞色舞,先是大力夸赞了下网吧的气氛浓郁,排列摆设非常有县城代表性,然后提出了拍摄的要求,说是要在这个房间布景,在入门口位置做一个小吧台,放个网管机器和放零食饮料的小货架,做成独立的一个小网吧。
许乐看着他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暗自感叹怪不得李宝贵也跟着五迷三道的,年轻人的感染力确实很强。
小黄毛和李宝贵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站在一边看着三人说话,小黄毛也有些心生向往。
许乐听清楚了要求“我知道了,在这拍没问题,你哪一天用提前过来打招呼,你们在这拍多长时间?”
许正道笑了笑,很是高兴“大概两天,你看可以吗?”
许乐“两天可能不行,你这一拍影响营业,老板那里不好交代”
突然远处的李宝贵凑了上来搭话,咧着大黄牙笑“晚上拍,晚上拍能行吗导演,也是一整天,啥都不耽误”
许乐“晚上包夜的人也不少,你们是要全占整个房间吗?要占下的话机器可能紧张”
许正道犹豫了一下“全占下肯定最好,因为我们机器挪来挪去的还要布置灯光,还要麻烦宝贵哥找些群众演员”
李宝贵手舞足蹈“还找啥群众演员呢?你就让乐哥给你安排正常营业,二三十人一坐,上起网来就啥也不知道了,你该布置布置,就不管那些人不就行了,还省群众演员的钱。”
许正道沉吟了一下,过去摸了摸网吧的窗帘,低声说道“那就是夜拍日了,两个通宵,诶,乐哥,那这费用怎么算?”
许乐笑了笑“要是能晚上正常营业着拍就最好了,你数数多少台机器,包夜15,你给个总数就行了。”
许正道和橙子都有些意外,看了许乐一眼
许乐眯眯眼笑“你们这钱也紧张吧”
几人聊的差不多,又看了看院子里要用的地方,许正道用苹果手机摆弄了半天机位,连声感谢着和李宝贵急匆匆走了,说是回去和摄影商量夜拍日的事,留下许乐,橙子和小黄毛在二楼栏杆上。
橙子忍不住问“乐哥,给这么点尿壶子钱,大老板知道了会不会不愿意?毕竟拍上去还是有点影响”
许乐笑了两声“就当支持艺术了,艺术知道了?咱这球人还跟艺术沾上边了,老板这边先不和他说,说了他肯定急。”
说完拍了拍橙子的肩膀
“十几万也就是个小片子,没那么大影响了,再说了他拍网吧不需要群众演员吗?到时候你们一个网管一个上网的,露下脸,不都成演员了,将来混成大明星哈哈”
橙子一咧嘴没说啥,倒是小黄毛有些高兴的样子,牙齿都快憋不住露出来了。
“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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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繁星密布大如斗
两边的风乌拉乌拉的,道路两旁的树影刷刷的闪过,小黄毛在后座上哼唧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流行歌曲,许乐趁着摩托车发雾的头灯下了大路拐了几个弯就到许家大门口了,喊小黄毛看着点路就进家里去了。
院子里黑着,只有正屋还亮着白炽灯的黄光。
正屋里外两间,里面就是小厨房,外屋是个小客厅,旁边就是一个大土炕。
老爷子已经睡了,躺在一块白瓷的枕头上,手边还放着烟袋锅,电视放在中央一上叽里呱啦有些声响。
许乐从厨房的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关了电视,心思有些微微的浮杂不定,索性走到院里打了一套拳。
从生下来就在这片黄土地,二十多年除了县城哪里都没去过,同龄人出去打工的打工,上大学的上大学,眼瞅着都光鲜多了,只有自己日复一日的练着网上早说是骗人的的鬼把式,每日里胡混在烟雾缭绕的混混集中地,论起来,他如何能不恨。
想着,身上的劲力又大了几分,身影腾挪之间,踩的脚下的泥地隐隐的都有些闷响。
肘,膝,拳,脚。
月华如水,拳风凛冽。
心思飘飞,许乐又想起了今日的许正道,明明是个在农村谁都不往正眼里瞧的无毛青年,说话做事还稚嫩的很,坐在那里却自然有些气度,说起电影来眼睛里的那种夺目的神采自己却从来没有过,不由得让人心生嫉妒。
乃至有些生恨!
把自己圈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打完一套,身上的白毛汗连衣服都捂不住,丝丝白雾从脑袋顶飘散,许乐有些无奈,大口喘息了几下,甚至有些无奈,这样的情绪不是没有滋生过,却数次被他按了下去,此刻却显得尤为深刻起来。
村里的老头每年都有人去世,有的死的平稳,有的医院里七进七出,到死都疼得难咽下最后一口气,有的家里没人照顾,常年躺在床上,背上长了一大片的褥疮,悄无声息的死在了炕上。
各有各的凄凉。
其实他在无数次的夜里都滋生了想走的冲动,县里每天都有发上海苏州昆山的长途大巴,他也无数次远远地看过,却从来没有敢踏出过一步,就是因为放心不下爷爷。
想到这里,许乐长出了一口气,晃晃脑袋,不再想那些冲动,转身想要进屋,却看见一个矮着身子的苍老影子正蹲在门槛上抽着大烟,一时间竟有些羞愧难当。
“爷爷”
老头咂吧了一口烟“乐乐,你心又乱了”
“爷爷,我......”
“睡吧,明天起来拉桶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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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许乐早早起来,做了两大碗臊子面,吃完套上架子车拉着往村外赶去了。
架子车上是一个大铁皮桶,躺着绑在架子车上,死沉死沉的,饶是许乐身子骨健壮也有吃不消,走了没有几里路就有些气喘。
村子里本就有吃水的井,还是县里早年派技术员下来打的,换了好几个地方,足足打了四五天,深的能埋几十个人进去,让技术员都啧啧称奇,嘴里还直喊着南方有些地方的水井打个几米就出水。
真是少见多怪!
爷爷从来不吃那口井里的水,说了打到村子的地脉上去了,自从打了那口井村里再没出过一个像样的一本大学生,让许乐暗骂迷信。不过说真的,那口井水泥沙太大,打回来的水要沉淀四五个小时才清澈,吃了这么些年,村里好些年轻人娃娃牙里都有些斑驳的黑点杂质,让人瞧着怪难看的。
爷爷要吃的水要走老远,在许家村的后山深处,在一片大林子的旁边,是一片银光闪闪的小湖,也不知道水从哪来,清澈喜人,冬日里也不上冻,村里人称小银湖,早年都从这里打水,也不见干涸,这些年有井水了,也没人费那力气,有些有钱的早就在自己院里也打了井,压一压杆子就能出水,方便多了。
许乐本有些烦,看了这几年小孩的牙倒有些庆幸起爷爷的怪癖来了,老老实实的去拉车打水,再说还能看看风景,也就习惯了。
正此时,老头穿的板板整整的黑棉衣,坐在院子的花坛边戴着一副漆黑的镜片晒太阳。
几个老头拉拉扯扯着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