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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多样性、地方性的口头传统:菲律宾民间文学的特点和价值(4)

由于采用了两种语言的词汇系统和特定称谓来表述,于是就存在着两种语言的好几个语汇作为表达当地民间叙事划分“自然分类”的术语。阿拉安人对“关于大洪水的故事”的他加禄语称谓是lumang kuwento ng pureres,用阿拉安语则称做pangisudēn pur-eres,两个称呼的意思都是“关于pureres的古老故事”。类似的,关于安布奥神的故事阿拉安语叫做pangisudēn Ambuao,用他加禄语则称做kuwento ni Ambuao。阿拉安人所用的他加禄语称谓是“kuwento”,可以翻译为“故事”,不过这个“kuwento”可以作为阿拉安人对于各种口头散文体叙事的通称。当他们说到大洪水时,会特别强调它是一种“古老的”(luma)故事。报告人用他加禄语解释时,称之为lumang-lumang kuwento,即重复了词根luma(古老),在他加禄语语法上这是一种表示程度加强的表述,即强调“非常非常古老”,属于古老过去而不属于最近和现在。

Pangisudēn Pureres 是报告人用的阿拉安语的称谓。Pangisu-dēn 在阿拉安语中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虽然报告人常用kuwento 来解释pangisudēn,但这两个概念绝非对应。报告人解释说,pangisudēn“就是他加禄语中的kuwento”,但“又并非普通的kuwento”,“kuwento 包括的内容比pangisudēn 要多“,因为“pangisudēn 还有历史的意思”,只有“以前的、千真万确发生了的kuwento 才是pangisudēn”。实际上kuwento 是一个大类,是对于所有口头叙事的统称,只要阿拉安人讲故事,就是在讲kuwento,pangisudēn 只是其中的一个种类而已。

实际上,阿拉安人拥有两类“kuwento”(故事),pangisudēn 是第一类,它指的是对各种真实事件的讲述,而且在时间上这些事件应该是很久以前发生的,而不是比较近的过去。Pangisudēn 是名词,它的词源是另一个阿拉安语词汇gisud。gisud 是动词,在阿拉安语中的意思是“回头看”,而且阿拉安人认为,这个“回头看”的对象常常不是具体的事物,而偏向于各种抽象的概念,比如某件过去发生的事情、某人以前的经历,于是Pangisudēn 作为从gisud 演变出的名词,直译过来就是“往回看到的东西”。所以在阿拉安人的认知中,pangisudēn 明显带有“历史”的内涵,而且确实有少数报告人也曾明确解释道:“我们芒扬人说的pangisudēn 其实也是他加禄语中的kasaysayan(他加禄语意为历史)。”不过需要明确的一点是,pangisudēn 又不完全等同于我们现代人眼中的“历史”,它还被原住民赋予了口头表演的内涵。阿拉安人认为,pangisudēn 必须是人们口头讲述出来的、较远过去发生的真实故事,所以它的本质是口述的故事,是人们平日口头讲述的一种故事类型,是一个原住民记忆中的想象文本,是一个通过口头来表现的表演文本,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承载者的客观实在。在没有书写传统的阿拉安人看来,但凡不是从口头讲述出来的,就不能算是pangisudēn。平时阿拉安人用pangisudēn 这个词时,常常用的是它的动词形式agpangisudēn,即“讲以前的故事”,所以pangisudēn 的概念并不简单地等同于“历史”,而应该是“具有历史性质的真实的口头故事”。

Barugi 是阿拉安人的第二种“kuwento”(故事),报告人称“pan-gisudēn 是故事,barugi 也是故事”

我们这儿说的pangisudēn 和barugi 都是他加禄语里的kuwento(故事)“。Barugi 也是一个阿拉安语词汇,指的是pangisudēn 之外的其他的各种事件,这些事情可真可假,是否真实并不重要,讲述者和听众都不会在意。有些事可能是真实的,有些可能就是讲述者的道听途说或随意编造而已,还有些则是嘲讽、戏谑和开玩笑,也有些是评说一些人和事的闲言碎语。在时间上,barugi 大多是指比较近的过去发生的事情,或者就是最近刚发生的故事。Barugi 的动词形式是ag-barugi,意思是”讲barugi 故事“,如果看到三五个阿拉安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天,去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会回答”我们正在agbarugi 啊“。当土著说”我们正在agbarugi“时,无论是听众还是讲述者,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随意的。虽然barugi 中也有一些是合乎常理,甚至有证据可循的,但听众并不会把barugi 的内容全部当真,讲述者也不够严肃和认真,常常充满了调笑和戏谑。在讲述过程中,听和讲的双方甚至直接就会说,”这是听说的“”这是某某人编出来的“”这当然不是真的“。相反地,而当土著说”我们正在agpangisudēn“时,态度则是认真的,绝不能随意编造和肆意调笑,至少是讲述者会把这些讲述当做为真实历史事件来看待,并且在讲述中会努力争取让听众也相信这些故事都是真事。最终,对于听讲双方,无论pangisudēn 的具体情节有多么奇幻和神妙,都会被信以为真。

此外,阿拉安人还用ragayan pangisudēn 一词来称呼关于大洪水和创世神灵安布奥一类的pangisudēn,这个概念的外延要小于一般意义上的pangisudēn。除了大洪水,只有安布奥神创造世界、世界刚起源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才能被称做ragayan pangisudēn,总之这些事情都是些发生在最为古老时代、与起源事件有关的pangisudēn。Ragayan 在阿拉安语中是开端、开始的意思,ragayan pangisudēn 在这里指的是”初始的pangisudēn“,即“最初开始的故事”或“历史故事的开头部分”,报告人称“不是非常古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即使是真实的,也不能叫做ragayan pangisudēn”,“因为那些算不上是最开始的”。关于ragayan 这个词的意思,报告人提供了两层解释。第一层“,ragayan 是pangisudēn 中的一个部分”,“是pangisudēn 中最最早那部分的事情,叫做ragayan pangisudēn”。也就是说在阿拉安人的认知中,ragayan pangisudēn 是他们所有的讲述历史的pangisudēn中位于最初开端时代的那一部分pangisudēn。第二层,“ragayan 也可以是某个具体故事的开端、开始部分”的情节,比如ragayan pureres 就是大洪水故事开头部分关于洪水如何发生的那一部分情节。

对民间叙事的自然分类是土著民族在民俗方面重要的“地方性知识”,经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阿拉安芒扬人中存在着丰富的民俗方面的“地方性知识”,原住民们拥有一整套自己的术语和相应的概念。Pangisudēn、barugi、ragayan pangisudēn 这三个阿拉安语汇,它们显然是阿拉安人的三个自然分类,它们合在一起便构成了阿拉安人自己的知识系统,可以称之为阿拉安“地方性民俗知识”。

不难看出“,pangisudēn”相当于现代民俗学中的神话加上传说。一方面阿拉安人强调用lumang -lumang kuwento 来解释“pangisudēn”,明确说明“pangisudēn”第一个核心特点,就是非常古老、具有历史性。其中还有一类“ragayan pangisudēn”又是所有“pangisudēn”当中最为古老和初始的。另一方面阿拉安人清楚地意识到“pangisudēn”和“barugi”两个类型虽然都是“故事(kuwento)”,但在是否为真上有着鲜明的区别,这又说明了“pangisu-dēn”的第二个核心特点,即具有绝对的真实性。“Ragayan pangisu-dēn作”为pangisudēn 中独特的一部分,是pangisudēn 的亚类型。它的内涵非常明确,相当于神话,包括了创世神话和洪水神话。阿拉安人特地用ragayan(开端)这个词和Pangisuden 连在一起称呼创世和大洪水的故事,体现出神话在土著社区中具有“万物起源”的特性。不属于“ragayan pangisudēn”的其他的pangisudēn,相对于“ragayan pangisudēn”可以自成一类,它们是关于一些发生在创世、洪水之后的真实事件的故事,正好与“ragayan pangisudēn”相对。不过阿拉安人并没有给这一类故事单独命名,姑且可以称其为“普通的pangisudēn”。这一类可以被归入现代民俗学中的传说,因为它们也是被信实的,也具有历史性,但因为讲述的并非是最初开端和起源的历史,所以它对应于现代民俗学中的传说,而非神话。但是传说与“普通的pangisudēn”又并非一一对应,因为还有一些传说被阿拉安人归入了“Barugi “。值得注意的是,阿拉安人认为,”普通的pangisudēn“在数量上要比ra原gayan pangisudēn 多,真正的”ragayan pangisudēn“是非常少的,而且把各个片段连续起来,其实只有一个故事,即最初世界创造、民族产生的那个故事。这与现代民俗学的认识相吻合,即在一个民族中,神话的数量相对于传说和民间故事是非常有限的。“Barugi”是阿拉安人所有自然分类中覆盖范围最广、数量最丰富的,相当于狭义民间故事加上一部分传说。报告人也提出“,barugi 要比pangisudēn 多得多”。“Barugi”与现代民俗学中的狭义民间故事相似,但所涵盖的范围比狭义民间故事要稍大一些,“baru-gi”不仅包括了寓言、笑话、生活故事等,同时又涵盖了一部分民间传说,因为“barugi”中有一些也被阿拉安人认为是真实的、有据可循的故事。“kuwento”这个他加禄语外来词对于阿拉安人而言则是一个总称,统称了阿拉安人所有的民间叙事,也相当于现代民俗学中广义的民间故事。

通过对阿拉安“地方性民俗知识”的自然分类与现代民俗学的学术分类之间的比较,可以看出阿拉安“地方性民俗知识”与我们通行的现代民俗学既大致相似,又在具体的细节上不尽相同。阿拉安人对民间叙事的自然分类与现代民俗学中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的概念又并非完全一一对应,阿拉安自然分类中没有明确的、单独的“传说”的概念,实际上传说是相当于“普通的pangisud”加上一部分barugi。根本上,这还是因为土著民族的文化认知总是富有地方性色彩的,终归还是一套“地方性”的“民俗知识”。阿拉安“地方性民俗知识”虽然与现代民俗学非常接近,但依然具有“地方性”的特色,有一整套具体而全面的地方性术语来表述原住民对于本族口头叙事传统的划分,这些地方性知识就展现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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