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39年,南梁大同五年冬,江州东南地界。
如今,南朝已换立两朝,萧梁境内,江州东南部的灵鹤教以冠绝天下的轻功武学和经营丝帛、珠玑、琉璃、香料等生意而闻名江湖。教中既有武林高手又有商贾奇人,引得天下人才慕名而来,生意蒸蒸日上,武学高手倍出。如今,灵鹤教已是南梁甚至包括北朝在内的武林强派与商业强门。
此刻,灵鹤教彩云楼内一片肃静,端坐高台首领之位的中年妇人泪满双颊、神思游离、表情痛楚,许久未置一词。台下教人不敢多言,似只等着妇人的号令。这妇人虽神情憔悴,但细观之,仍难掩倾世颜容,只是精神溃散,令人不由得揣测她的经历与病症。站在台下众人最前端的年轻女子小步向前,柔声劝道:师父,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此次行动,弟子一定拼尽全力,不辱使命,还请您节哀。
女子话音一落,就见众人双掌并拢,双腕交叉于胸前,齐行教礼,异口同声大呼:请老教主节哀……
妇人缓缓抬起头来,扫视众人,目光落到方才说话的女子身上,气息逊弱:镯儿,为师早早的将教主之位传与你,让你费心,这些年又四处奔走,不能助你,可有怨过师父?
凌清镯道:师父,弟子的命都是您的,对您对灵鹤教,只有肝脑涂地和赤胆忠心,何来的怨言?!
奚飞云欣慰地笑了笑:我虽早已介入大梁朝堂战事,但你们一直身处江湖,未曾卷入其中,此次行动,非同以往。我武林门派纵使技高人众,但与朝廷军力相较,太过悬殊。镯儿,行动之时,可要多加小心。
原来这妇人便是灵鹤教前任教主奚飞云,隐匿身份数十年,相助南梁将领征战沙场,早早便将教主之位传予二弟子凌清镯。其乃当世绝顶高手,以一挡百,不想如今伤病缠身,不复战场英姿,不禁令人扼腕。
“师父放心,弟子明白。”
奚飞云二弟子凌清镯,身穿鸭卵青色罩衣裙,内搭柳黄色襟衫,头发后束成一方牛角髻,左右两边饰以金蓝色相间的大金钿,同色系的华胜置于前髻,华贵而霸气。她身形适中、瘦胖匀称、妆容艳绝,一眼望去,虽是人间犹物却有一股不可接近之感。
站在凌清镯身后的男子侧立而出,行礼定言道:请老教主放心,属下等必定全力相助教主,到时提着那宇文贼的人头来见,还请您多加保重。
奚飞云与凌清镯俱是含笑欣慰,将目光投向说话的这名男子。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天沐可要好好准备了。”
“是。属下谨遵教主之命!”韦天沐颔首行教礼,向凌清镯回道。
凌清镯转身望向奚飞云,言语间有些犹豫:“师父,此次行动兹事体大,您可有通知师姐?”
奚飞云有些气喘,面色愈发苍白:“她会助你的,放心。只是…你师姐四处游历,也不知何时才到,见面之后,为师…定要好好教导一番,还是镯儿最让为师省心。”
“师父言重了,这都是弟子该做的。至于师姐,也是从小就逍遥自在惯了。她若实在不能相助,弟子同天沐、江啸他们也能应付,只是担心师父您老人家太想她,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师姐召来跟您团聚一番。”
“镯儿有心了。”
站在另一边的江啸也位于侧首,听闻凌清镯提及自己,立时出列表明了决心和服从,又迅速扫了一眼凌清镯及其身后的四大弟子,未露声色。
随后,奚飞云摒退众人,只命凌清镯留下。凌清镯沿阶梯而上,走到奚飞云身前,跪坐一旁:师父,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弟子再输些真气给您。
奚飞云摇摇头:“不必了。为师大限将至,你该清楚。这么多年,我跟随子云征战沙场,虽少有败绩,却都是用这颗命换来的。如今,他先我离去,我心如刀绞,万难提起一人独活的勇气和欲望…”奚飞云稍作停顿,喘了口气,看着凌清镯:“镯儿,为师已是泉下之人,却还要给你出难题,难为你了。”
“师父,您这么说可是令徒儿心中不安。就算您要镯儿下刀山,镯儿也不会推辞。
“好!好!”奚飞云似乎很满意。
“…师父,这么多年,您护佑那位恩公出入沙场,几近生死,他对您好吗?”凌清镯有点不敢问,但又无比好奇。
奚飞云缓缓将目光望向前方,脸上浮现出安宁和幸福的表情,连些许皱纹好像都平展消散了一般: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相识居然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他是这天下最大的英雄,能在他身边,无论境遇如何,为师都心甘情愿。
“可是…可是他并没有娶师父,您不恨他?”
“若是别人不娶,只怕我早将他杀了,可偏偏是子云,如何能恨。怪就怪老天爷没有早些让我遇到他…”
凌清镯看着师父,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她眼中的幸福和脸上的泪水,那是一个明明让自己武功盖世、容颜倾城的师父追随了半生却也飘泊、等待了半生的男人,直到死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纵然他再是英名盖世,于凌清镯看来,却是师父太傻,那个男人太狡猾,自己是断断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如此牺牲的。
思忖间,只听奚飞云幽幽道:“镯儿,师父接下来有些话要说给你,你万万不可告之他人。”
凌清镯定了定神,迅速回味师父说的那句“不可告之他人”,莫非师姐也在这个‘他人’之列?凌清镯开始有些激动。
奚飞云凝视着自己的徒弟,道:“镯儿,师父这一生没什么别的遗憾,除了不能跟子云共结连理,偕手白头。如今他死于奸人的暗杀而非战死沙场,一定痛苦不甘,师父是一定要为他报这个仇的…”
“师父,此事弟子会做好谋划,以策万全的。”凌清镯觉得大概是师父快要死了,变得有些罗嗦,方才不是才讲过这事么?!
“师父知道此事凶险万分,那宇文泰是魏国权臣,手握重兵,不可小觑,师父担心你们事后有所折损,所以…师父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事成之后…会有人将东西交给你的。”
凌清镯承认,这句话吊起了她极大的胃口。她的脑海在飞速运转,不住推断和猜测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件东西究竟是何物,心有所悟却又不敢确认,实在忍不住向奚飞云小心询问,奚飞云也不隐瞒,便如实告之。原来这件东西正是灵鹤教至尊圣物——赤阳丹,历来由每位教主按本教绝密传承之方和至上武学心法《追云神功》所铸,凡食之,可获增五倍功力,延寿十年。虽是两任教主交接之时传授,但由于铸造此丹已耗费上一任教主几乎全部的真元,故均在传授不久后卒逝。凌清镯虽任教主,但她心知师父更钟爱师姐,又一直忧惧莫清音回来与她争夺教主之位,所以对自己能否得到赤阳丹,她并无把握。如今师父主动告之要把圣物传授于她,凌清镯自是激动非常,不忘故作镇定。
“师父…此事,师姐可知晓?”
“并不知晓。所以为师才私下与你说来,不要告诉任何人。现在你是灵鹤教教主,是大家的依靠和仰仗,此次行刺若能成功,自然你是最大的功臣,为师不能亏待你。”
奚飞云的重视和厚爱,令凌清镯措手不及,有了赤阳丹,她哪里还须惧怕师姐,这教主之位自然也是稳如泰山。止不住臆测会由谁、何时将这枚宝物交到她的手里,便又问奚飞云多问了一句。
“事成后,你便知了。现在,天机不可泄。”
说完,奚飞云好像又脱了一口气,背靠椅座,虚弱不堪。见徒弟似有所思,又生计缓言道:“镯儿,你主持教务多年,劳苦功高,今后既要以德服人,也要与你师姐和睦而处,才能将我灵鹤教发扬壮大,为师赐你赤阳丹也才名正言顺,你可知为师的用心?”
奚飞云对自己徒弟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凌清镯多疑猜忌、手段毒辣,外表和颜悦色实则冷酷无情。与其称赞她执教有方,可堪授至宝,不如指出她一两个缺点但肯定其苦劳,以赤阳丹作为砥砺嘉奖,方显得奚飞云这个尸居余气的师父对徒弟的最后一点期盼与教导。
凌清镯听罢,果然疑虑顿消,展颜回道:“弟子明白。师父,您大可放心,镯儿绝不让您失望。”
奚飞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努力撑起身体,凌清镯顺势扶了一把,只听师父又道:镯儿,为师有些想你师姐了。你师姐为人虽然桀骜冷漠了些,但心肠不坏,她武功稍胜你一筹,今后教中大事,尽可与她商量着来,不要硬撑。”
凌清镯跪后两步,行教礼应答,心中有了计较。